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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语用学的话语策略看巴金《家》的语言特色
侯京京
（辽宁师范大学 中文系,辽宁 大连 116082）
[摘 要]本文以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家》为研究对象,结合格氏语用机制剖析人物对话,从大量违反合作原则的现象中总结出其语言方面的特点,加深对这部作品语言的个性化研究.
[关键词]语用策略；会话含意；语言特色
中图分类号：H1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610（2016）2-0018-01
文学是语言的产物,是语言恰当运用的一种艺术,所以,对文学的鉴赏离不开对语言的研究.在《家》这部作品中,人物对话通过运用违反合作原则的语用策略表达了多种多样丰富的会话含意,配合其他文学写作手法向我们呈现了一幕乱世飘摇中封建豪门逐渐衰落、新革命即将到来的大剧,可以说它对阐述《家》中人物的矛盾冲突、话语动机及心理活动等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作为一种语用策略,它最成功之处还是对作品语言的影响,小说的语言精妙热烈,作者巴金真实坦率、饱含的文风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一、避免了繁冗的语言表述,使语言简约、朴素、自然
巴金的文风一贯朴素自然,不加修饰.在《家》这部小说中,巴金多从人物对话上展开对人物心理、性格的刻画,而对话用语又往往朴素平常,从不卖弄词藻,因此,作品里的人物总给人以本色真实之感.比如下面一例：
琴：“梅姐,假若乱兵真的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梅：“我只有这条命.”
珏：“我怎么办呢？”
琴：“绝不能！”
面临乱兵闯入的危险,梅、珏、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梅的回答故意违反了相关准则,如今她已一无所有,惟有活着的尊严,她的会话意图表明了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赴死决心.珏的回答重复了琴的提问,并没有提供有效的信息,属于信息量缺乏.但这一回答又是十分符合语境和人物当时心理的.依据我们在语境中得到的前提“珏有家室,有还算幸福的生活”可知,她不像梅已经一无所有,可以无牵无挂赴死；但是,如若让她失去贞洁、失去尊严地苟活又万万做不到.看似毫无意义的“怎么办”表现出了她内心的矛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看琴的自我回答,一句“决不能”让人不知所云,明显违反了相关准则.但根据后文我们可以体会出她那种不甘心的情绪：不同于梅,琴有相爱的恋人,有慈爱的母亲,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可能无所顾惜；也不同于珏,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比珏有更多美好的憧憬,不想默默湮没在这残酷的命运里,“绝不能”表明她已然作出与乱兵抗争的决定.
对话中故意违反合作原则的策略使用让简短的文字传达出高于字面的深层含义,避免了繁冗的语言表述.短短四个话轮对三个境遇和思想觉悟都不同的女性心理进行了集中对比式刻画,通过三个人对于一个话题寥寥几句回应便准确辨识出人物性格的本质差异,没有浓饰,没有雕琢,体现了巴金朴素凝练的语言风格.这种简约凝练犹如微观显微镜,将人物心灵的隐秘处无限放大,在读者脑海中迅速建立起他们的影像.不仅如此,这些语用策略的使用使会话语言与各人的情绪心境合拍,生动反映了三位女性不同的本色世界,读来切当情理.
二、使语言意蕴丰富,生动有致
《家》抒发情感虽酣畅淋漓、一泻无余,但并非不知充盈内蕴,增添兴味.作品中的人物对话并不是直来直去,平淡无味,通过语用策略的使用,巧妙曲折其意,让读者调动一切知识背景琢磨思考,最终使文义上下贯通,内涵深化.
淑英：“大家总要散的.真是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觉慧：“要散早点散也好,像这样惊惊惶惶,唯恐散去,结果依然免不掉一散,这才难受！”
觉新：“你要知道‘树倒猢狲散’,现在树还没有倒嘞！”
觉慧：“到底有一天会倒的,早点散了,好让各人走各人的路.”①
觉慧说的“散”违反了合作原则里的方式准则,经过推导有了两层信息,一层是字面意思：聚散自古是常情,他嫌小女孩儿总是多愁善感；另一层是深层含义：他热切盼望着封建家庭早日溃灭,表示自己同旧礼教旧家庭彻底决裂的坚定决心.觉新“树倒猢狲散”的答语也故意违反了方式原则不要用隐晦含糊的要求.大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不会轻易枯萎倾倒；觉新以树比喻高公馆,认为它人丁兴旺,根深蒂固,偶尔的几个人难以撼动它的稳固地位.他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暗示了弟弟言语的不合时宜,教育他不要离经叛道.
作为一个完整的会话,觉新和觉慧这组对话通过故意违反方式原则,产生表里两层会话含意,惟妙惟肖地反映了他们各自内心深处的渴望.可以看出,语用策略的使用使对话完成了从具象意义向抽象意义的飞跃,给读者带来曲折求索后的顿悟,同时加强了大时代环境在人物命运里的暗示性介入,紧密了时代主旋律与大背景下小人物生活的衔接,体现出了作家独特的叙事方式和审美倾向：于显达中现曲折,于坦率中藏深意,文章即使明白如话,也经得起反复品味推敲.
三、使语言传达出平白、真率、酣畅的情感
这是小说最鲜明的语言特色.《家》这部小说里,作者抒情的途径之一是对话,而对话中违反合作原则常常可以强化人物情感,比如超过量的信息可能表达了赞美之意,说反话可能是在讽刺批判,不相关表现了不屑一顾.下面一例中对方式准则的违反则表达了人物内心的压抑与反抗.
觉新：“你要走？到哪儿去？”
觉慧：“到上海,到北京,到任何地方去.总之要离开我们的家！”①
对于哥哥的问话,虽然用“到任何地方去”就可以回答,但觉慧不厌其烦地又具体列举了两次“到……”,违反了方式准则.不间断的反复加快了话语节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觉慧冲破封建牢笼、开始革命新生活的急切渴望；一连串的反复让觉慧多年积聚在内心的仿佛奔涌的洪水从读者心上一泻而过,难以遏制,灼灼逼人.可见,这种“啰嗦”透露出的会话含意包含了巨大的感情波澜.
狄德罗十分重视“感情”在一篇文章中的作用,认为不掺杂感情的文字是不能动人心扉的.巴金作为闻名于世的抒情作家,抒发自己塑造的主人公的情怀总是怀着敏感而单纯的冲动,文字也不佶屈深奥,只求热切真诚.通过违反方式准则,这段语言充满了充沛的气势,充分展现了巴金“语句和生命是迸合为一”②的语言特点.他将自己的情感统统外化为笔下主人公的情绪,并毫无保留地在故事中宣泄出来,强烈的感染力让人读来充满了青春的与奋起的斗志.
经过上文的分析,我们看到,文学话语是日常语言的升华,把它作为研究对象可以显现出比日常语言更为凝练的语言特质.《家》的人物会话充分显示了具体语境中语言因素和非语言因素对话语表达方式的限制与影响,除了语言本身生成义,我们从一段段不合正常规则的对话中体悟到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人际关系给予语言的深刻意义.本文以小说《家》为研究语料,不仅极大补充和丰富了现代语言活动中的各种语用现象,也使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和品味巴金先生带来的语言魅力.
【注 释】
①巴金.家[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②梁启超语,出自他在清华大学国史课上的演讲稿《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
【参考文献】
[1]张慧珠.巴金创作论[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2]花建.巴金小说艺术论[M].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
[3]贾植芳,唐金海,张晓云,陈思和.巴金作品评论集[M].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
[4]伍铁平.普通语言学概要[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5]钱冠连.汉语文化语用学[M].清华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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