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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岁月里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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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是个挖藕匠,在麦镇一带小有名气.

麦镇附近的村落多池塘,种了很多莲藕.挖藕的时候,池塘边总是围着很多人观看,小孩子居多.和其他孩子一样,我从小就爱看挖藕.

挖藕匠有时为了逗我们开心,把难以销售的小藕扔上岸来,说一声“抢啊”,我们一群孩子便冲过去疯抢.我把抢到的莲藕带回家里,让奶奶做成一碟美味的凉拌莲菜.

挖藕挣的钱少,不如外出打工.

曾经的挖藕匠们,渐渐寥落下来,最终只剩一个阿达.观看挖藕的人日渐兴味索然,只有我还喜欢看.有一天我发现,我成了阿达的最后一个观众.

阿达并非甘愿挖藕.他是个鳏夫,妻子患恶疾去世,留下两个年幼的双胞胎儿子.如果有人看家,他早就加入外出打工的浪潮了.

阿达平日里种田,为了增加一点收入,到了挖藕的季节,他就成了挖藕匠.

阿达家离我家很近.我和他的两个儿子从小就在一起玩,关系不错,常常去他家蹭饭吃.我上初中时,爱逃课出去玩.阿达的两个儿子学习很好,从未逃过课.和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拿我们做比较.

长而久之,我就逐渐远离他们,阿达一直搞不懂我为什么不爱去他家了.2秋末的一天,我又逃课去乡间.

看见阿达正在挖藕,阿达也看见了我,他抱着细小的莲藕,要我拿回去给奶奶做菜用.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吸烟,我从烟盒里抖出两支烟,一支给他,一支给自己.

“你还在长身体,还是少抽烟为好.”他说.

我那时处在叛逆期,谁的管教也听不进去.阿达是我为数不多可与之共话的成年人,在我心中,他和我没有辈分关系.阿达大概知道触到了我敏感的心弦,立即转移话题,问我缺不缺钱.

他知道我缺钱.烟钱、酒钱,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开销.有时候实在缺钱了,就想干点坏事,弄点钱花.我认识的几个同学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去街上摸人口袋,或者偷偷变卖学校里的物品,屡屡得手,从未被抓到.看到他们整日大把花钱的快活样子,我很心动.他们曾邀我加入,我反复思考利弊,仍犹豫不决.

我做不出决定,想商议.思前想后,也只有守口如瓶的阿达值得信任.

我找到阿达,说明来意,他静静听着.我说完后,他当即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到我手里.他说以后再缺钱,就去找他,他会力所能及地帮助我.他只有一个要求:千万别做坏事.从那天起,每次见到我,他总是偷偷塞钱给我.有时候缺钱了,我就装作不经意出现在他面前,他口袋里有多少就给我多少.这件事除了我俩,谁都不知道,包括他两个儿子阿周和

阿正.这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3

村里人看阿达老实,给他介绍了个老婆.阿达对她印象不错,但两人还是没成.据说是因为阿达有两个儿子,她怕将来负担太重.我那时不能理解,觉得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怎么会被爱情之外的因素所动摇.

“那女人很坏!”我气咻咻地说“不能这样说人家,”阿达替她辩护,“她也不容易.”我感觉他不想多说,便不再提.我跟他说在学校打架的事情,给他看脖颈上的伤口.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能忍就忍,忍不下就商量着来.我知道这话你听不进去,可是慢慢你就会明白这些道理.到了社会上,这种事会更多,你总不能天天和人打架吧.”

“嗯.”我含糊地应道.

凉爽的秋风把阿达一身的泥浆吹干,他两只手臂上,干结着泛白的泥皮,说话时他一点一点把它们揭下来.

那时班上有个喜欢我的女孩,我对她不喜欢也不厌恶,另一个女孩我很喜欢,却不敢贸然表白.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去问阿达的意见.

“不是真心喜欢的,不要谈最好.喜欢的就该去试试看,就算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至少将来想起来不后悔,但前提是不要影响到人家学习.”说完他又加上一句,“不然你会更后悔.”后来我反复权衡,决定把爱藏在心里.那女孩学习很好,和我在一起,她可能会学坏,而我却很难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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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藕的季节一般在秋季,也有在冬季的时候.临近春节时,莲藕的会猛涨.有些池塘主为了卖个好价钱,会选择在冬季出藕.

冬季挖藕的时候,阿达会穿上皮衣皮裤,防水挡寒.在呵气成霜的天气里,一层薄薄的皮衣并不能驱退寒冷.这时候破冰下水,需要的不仅仅是体质,还有顽强的意志.

寒假里,我终日无所事事,常去池塘边观看阿达挖藕,陪他聊天解闷.开工前,阿达会差我去买烧酒,他需灌上几口才有足够的勇气下水.天气再冷些,除了灌烧酒之外,他还会嚼上几支辣椒,辣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像被火烧了一样.

阿达踩着浮冰向池塘深处走去.他在池塘中工作两个小时就要上一次岸回暖.刚上岸时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牙齿不住地咬合.他一上岸,我就赶忙递过烧酒,他接过去一口气喝上七八口.过半天他才恢复正常的脸色,嘴唇也不那么乌青了.

“阿皮,你要出息,不要像我.”每逢他累得熬不住时就会这么说.休息一会儿后,阿达又要下水了.

常年累月地弯着腰浸泡在水里,人的身体势必会出问题.有一天,阿达上岸后,我发现他的腰弯着,直不起来了.我绕到他背后,想给他捶捶.我只能很轻地捶,稍微力重些,他便咬紧牙关眉头紧皱,脑门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我突然感到,阿达老了.后来我辍了学,去外地谋生,一年最多回一次家.每次回家,我都会买上几样菜,带上两瓶酒,去阿达家里做客.他问我在外面的情况,我总装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吹些牛皮给他听,其实是不想他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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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老得很快,身体一年比一年坏.每逢阴雨天,便哼哼着腰疼腿疼.为了省钱,他不去看医生.我大概知道他的病状,去药店给他买成包的中药,在锅里煮了,给他敷在腰上.

我在家的那段时间,早晚两次去他家,给他敷药,陪他聊天.我走后,一切就得他自己来了.他的两个儿子在外地念大学,不到寒暑假是不回来的.即便到了寒暑假,回来也只住两天就走.他们都很懂事,体恤父亲的不容易,假期找了,挣点生活费.在我的劝说下,阿达不再挖藕了,但还种着很多亩地.我劝他地也不要种了,他说不种地怎么行呢,阿周、阿正还要上学,以后还要成家,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在外面打拼的这几年,混得很不如意,钱也没攒下.后来我每月会按时给阿达寄一笔医药钱,要他拿去看病买药.他起初不肯收,总给我寄回来,说我在外也很不容易,各处都需要花钱,手里没钱是不成的.我不说什么,照样每月寄出.半年后,他便开始收下,不往回寄了,大概是不想拂了我的好意,惹我生气.

前年除夕,我从外地回来.我给奶奶带了些松软的糕点,给爷爷带了两瓶绍兴酒.另外两瓶酒,是给阿达的.吃过晚饭,我就带着饺子和酒朝阿达家走去.

他家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我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他的腰仍旧弯着,颧骨和眼眶向外凸出,一双蜡黄的脸皮紧贴在塌陷的双颊上,人比以前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他以为我过年不回家了,看见我

只连声说“回来好,回来好”.阿达把酒拧开,倒进两个小杯中.然后他轻抿了一口,咧嘴咂摸咂摸:“这酒好,绵软不烈,有一股酒香

饺子带得恰逢其时,阿达果然还没吃饭.他说一个人不值得做.阿周、阿正都没回来,在餐馆里做寒假工,节日期间生意忙碌,老板不放人,说是过完年才能走.

一碗饺子,他只吃了一小半便停下了,以前他能吃上两大碗.我问怎么不吃了,他说饱了,不是太饿.问起腰伤,他说好多了,说我寄的钱还没花完.那天下午我坐到很晚才离开,临走时叮嘱他,没有钱了就告诉我.他点头说好.

去年端午前后,我接到消息,说阿达去世了.等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返回家乡时,阿达已经下葬.仪式很简单,灵棚都没有,简单到称不上是葬礼.

阿达的死因谁也说不上来,他没去检查身体,有的说他得了肝病,有的说是肺上的毛病,还有人说是食道方面出了问题.听说他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皮包骨头.

人们在他的枕头下翻出我每月寄给他的钱,5 千块,一分不少,他根本没去买药看病.从阿周口中得知,他把我的钱攒下来,是预备将来我结婚时,给我添彩礼用.

转眼一年多过去,我仍时时念起他.如果没有阿达,我可能会成为一个街头混混、扒手,甚至犯.如今回到麦镇的池塘边,蛙声依旧起伏响彻,身旁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跟我抽着烟,听我诉说烦闷心事了.

(摘自真实故事计划微信公众号)

岁月论文范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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