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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桃夭夭

龙珑

花家埠是个新村落,当然这个“新”也只是相对于周遭那些几百年的老村而言的.花村人是六十年代初修大坝时迁出来的一支,当年又没有库区移民补助一说,因此这么多人强插到这个人多地少的地儿,自然分不到什么好地段.西面、北面是两道河沟子,在西北向一并一错硬生生折出了个大剪刀,纵然感慨自然造物的奇伟,但这在风水上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况且这片地也不争气,坑坑洼洼遍地糟石头,除了草,啥也不生.因此,这拨儿外来人也就在这儿落了户,建了村,守了几十年的穷日子,一直到了今天.

村西北那个剪刀把儿,地势稍高些,还好歹沾个水脉气韵,便成了这些外来人的最终归宿,几十年新人成旧人的变化,使得这儿堆起了高低错落的坟头.沿循不知打啥时候开始的风俗,每垒起一座新坟,这儿便跟着多几株桃树,时间一久,也就成了桃林.每到春天,这道河沟沿儿更是一片轻盈的粉红.但这会儿看不到,冬日里的太阳远远烘着,反倒使这儿充满了死气.花家埠人管这儿喊作桃林圃.

死人的地盘理所当然冷清,活人的世界自然而然热闹.花家埠东面的岭坡,整个儿成了工地,到处散布着正在努力工作的工程器械,塔吊车高高耸立,新铺设的矿场铁轨整齐排列,坡下的空场上几辆卡车正在卸下成堆的钢架器材.机器轰鸣声,敲敲打打声,交织成团,热火朝天的气象一扫冬日苦寒,大矿场已颇具规模.相较之下的花家埠倒是安静了不少,但村东南的大院是个例外.因为今儿日子特殊,是悦亭老爷子六十五岁大寿.在村东南角儿,村里唯一的一栋二层洋楼傲然立在大路边上,在一片低矮的黑红瓦色前尤为显眼.一旁宽敞的院子里,临时搭起的戏台上,几张花脸卖力地唱着,台下围着十几张大圆桌的人,在咿咿呀呀的声音中谈着笑着,不时叫几声好,气氛很是热闹.院子里飘着酒肉的香味儿,但桌上只摆着茶水.不时有人满含深意地望向坐在侧座上的悦亭,冲其点头示意,这个刻意挺着消瘦胸膛的老人微微笑着,一一应着,泛着病态黄芒的眼睛却不时瞧向大门口.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大门,这是悦亭的大儿子建文,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但动作却跟眼神一样干练.一进门便直冲着悦亭走来,悦亭看着独自快步走来的儿子,整个身体分明一颓,脊背无力地靠向椅背.众人觉出悦亭的异样,渐渐停止了喧闹.建文也没吭声,只是扶起悦亭向人堆外走去.

“你二叔不肯来吗?他是咋个说法?”到了西屋角上,悦亭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沉重.

“爸,你还不知道那二猴子吗,请他来他巴不得呢,可是他家老爷子不依啊!抄着拐杖横在大门口,死活不让出来,我这半天净跟那老东西磨嘴皮子了,可任我一口一个三爷爷喊着,好话说遍,半点儿用没有,就是不依.”建文的脾气一向慢悠悠的,看来这次真被气急了.

“二猴子是你能叫的,那是你二叔.若不认这个二叔,咱家怎么续进族谱,你想一辈子当外人啊!你还想我这把老骨头埋进桃林圃吗?”悦亭对建文的态度有些不满,语气不自觉严厉了一些.

若在平时,看到悦亭这么发脾气,建文肯定不作声了,可他今天正憋在气头儿上,想想三老爷子说的话便气愤不已,愣着头嚷道:“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个老不死的把谱系宗族挂在嘴上,您怎么也还这样!这些年为这事儿处处受挤兑、当孙子,您还没受够啊!?现在,他们能把咱家怎么着啊?咱家的户口本前几年我都改了名儿啦,都依着您,咱现在不姓陈,姓花了.打眼看现在,整个花家埠几百口人谁还‘陈家人’‘陈家人’地叫咱?小字辈儿的更没人管这个啦!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就对那个什么族谱念念不忘哪!”

悦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许久没吭声,最后叹了口气,自己朝大门口去了.走出几步,回头郑重地说道:“不许那么说你三爷爷,记住咯!”建文一愣,知道自己的父亲要亲自去请他二叔花悦禄,肯定又要对上顽固的三爷爷,受气自然少不了,因此自己的火气一下降了几分,甚至为刚才的冲动有几分后悔,便急忙追上去拉住悦亭:“爸,您别去了,还是我去吧.我那个三爷爷说话很难听,我怕您听了受不了,我去就是了.”说着便准备硬着头皮再去一次,但悦亭执意要去,建文又怕父亲去了受气,只是拉着苦劝.

对于父子二人的争执,在席间的人嘴上不说,可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悦亭之所以让儿子张罗这么大阵仗,可不是为了祝个大寿出个风头,而是为了认祖归宗的夙愿.来年七月,花家埠大祭续谱,这是二十年才有一次的大节,届时不光花家埠,就连散居在外的花姓人家都要赶回来祭祖归宗.这次悦亭借祝寿的由头,大宴老少乡里,无非是为来年续谱一事探探风,通通气.况且今天打的祝寿名号,可不是为他一人.花家埠主家“悦”字辈老二花悦禄是明确的继承掌管花家族谱的人选,因其大哥已于早年亡故,花悦禄的生辰又与悦亭同日,因此悦亭空着主座,让建文去请他入席,只要悦禄前来跟他一齐切了寿糕,加上在座旁家长辈的支持,那来年续谱的事儿就算水到渠成了.

按理说,到了这个年代,似乎已经没有太多人在乎这个宗族的事儿了,即使在这单姓的花家埠也是这样.单看年轻一代取的名儿就知道了,有的小孩都跟爷爷辈儿的重字了,但对于这种事情,除了老辈的人偶尔抱怨一下,似乎也没人去管这些闲事.但是,有两个人对此依旧格外重视.一个是悦亭,整个花家埠的老少爷们,只要提起他家,总是张口闭口“陈家人如何如何”,起初人们这么说,无非是为在这单姓的花家埠彰显一下纯正花姓的优越感,多含鄙夷之意.但之后,或许就不总是这种心态了,多半是延续了几十年的习惯.但说者似无意,听者如锥心——悦亭对此是深恶痛绝的.一直到三年前,建文回家建起了洋楼,圈起了大院,“陈家人”这个根深蒂固的词汇一下子就淡出了公共场合——仿佛所有人恍然意识到了悦亭老爷子对这个称谓的反感.从此,沦为历史的“陈家人”变成了亲切的、跟其他人格式相同的“悦亭家”.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碍悦亭对于宗法的虔诚.另一个人,自然就是现在族谱掌管人——花悦禄的父亲花炳业.他对于一切扰乱宗法的事情都耿耿于怀,只是他的疾呼多被人视作老年痴呆症的疯相,置若罔闻罢了.

因为这些缘由,悦亭知道自己跟花炳业老爷子对上,势必又要大费一番周章.他希望续谱的事儿能得到花三爷这位族长的首肯,否则在他的认识里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实在太渴望“名正言顺”了.但是直接提出认祖归宗的请求,花三爷肯定会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反对,这也是悦亭倍感矛盾的地方.无奈之下,他才动了邀请花悦禄“一齐切寿糕”的心思,好给这位顽固的族长造成个“既成事实”,这也是与悦禄早先达成的所谓默契——悦禄对他的父亲也没有办法.但到了这个时候,老族长是背不过去了,心下想着,不由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还在苦劝的建文,只是丢下一句“不只是我,你忘了这也是你奶奶的遗愿了吗”,便迈步朝门口走去.建文愣在那里,旁人喊了多次,他才回过神来.

“悦亭啊,我跟你一起去会会那老东西.”说话的是花家埠的老书记花炳德,跟族长花炳业一个辈分,但年龄却比悦亭还小了两岁.当年大集体的时候,可是“说一不二的威风”,可现下已“落魄成了盖章书记”.可一切都是世道,没人理会他的愤怒不说,背后里还都喊他的诨名——“老灰包”.

“好,那就一块儿.”悦亭对于这位书记的热情不冷不热,只是淡淡回了句,便径直往门口去了.

花炳德毫不介意,挺着肥硕的肚皮,方着步子追了上去,颇有为正义而战的架势.到了后街,刚转到花悦禄家在的巷子,便听到了花炳业声嘶力竭的声音.

“二小子,你给我听着,只要你爹我还能喘一天,我就不许你做出欺宗灭祖的事儿!外人终归是外人……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使这位须发皆白的族长喘不过气来,更是打断了准备好的洋洋大论.

花悦禄站在旁边,静静聆听父亲的训示,想上前搀一把,却被狠狠推开.他不想拿这些事情惹恼父亲,可是他总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啊.悦亭家大儿子建文这次回来,可是带给了他家乃至整个花家埠脱贫的希望,他不想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丢掉最现实的生存利益,可是父亲更在意的明显是这些.看到悦亭的到来,悦禄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当看到后面花炳德时,眼皮一耷,鼻息一抽,迅速移开了目光.

悦亭看着像把肺叶都要咳出来的花炳业,正琢磨着是否应该开口.一边儿的花书记并不理会这事儿,直接开口说:“炳业老哥,我知道你打早瞧不上我这个书记,你是主家,我是旁家,这也说得通.但悦亭的事儿,到了这个年代你再拦着,可是说不过去了.反正我们旁家是都同意了,至于你这主家……你也知道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别太瞧不上旁家人,到时别怪我花炳德不认你这个老哥……”语气愈发不善,一边的悦亭看不过,频频向炳德使眼色,而悦禄气得脸色极为难看,一张原本苍白的瘦脸隐隐变得青紫,但这位书记对此通通视而不见,仿佛累积了十几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现在这个时代,主家又怎么样,我这个书记还不是只剩签个字、盖个章的事儿啦,别动不动祖宗家法,也不看看谁还理会这些玩意儿,一张老脸还死撑着不放了……”声音嘹亮,渐渐又上了高度,竟然引来不少邻里的围观.

花炳业依旧弓着腰不住地咳嗽,良久才渐渐平息,但对仍在唾沫横飞的花炳德视而不见,只是朝着悦亭说道:“悦亭,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外姓人终归是入不得族谱,上不得供轴,规矩终归是规矩,对事不对人.你也是识文断字的人,这道理你该明白.私底下,你喊了我这么多年三叔,我一直叫你六娃,都不碍事.不是花家人,毕竟落户在这儿,桃林圃西南过了河沟就是划给你家的阴宅地……咳咳……都看着了……”声音有气无力,最后几句飘忽得像微弱的鼻息.

“三叔,这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商量吗?毕竟这是我爹娘的遗愿.”悦亭的声音近乎哀求.

“没商量,至少在我这儿不行,六娃,好自为之.”说完,不待悦亭回话,就缓慢而坚决地朝自己老屋方向去了.

花炳德似乎为老族长这么走了心有不甘,冲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碎碎地念叨:“老不死的,当自己谁哪!快死的人了,还管不够的闲事……”

花悦禄真是气急了,也不多说话,抓起了地上的碎石,冲着花炳德狠狠掷了过去,吓得花炳德急忙躲闪.身形倒是敏捷,只是原本掐腰挺肚的凌人姿态一下子狼狈不堪,但嘴巴却不老实地大叫:“好你个二娃子,竟敢打你小叔,造反啦!这是有法的地方,我是书记,政府会治你个鳖儿子……”悦禄被他一激,更是火大,回头冲进院

里,一会儿便拿着一把铁锹冲了出来,吓得几个围观的邻里都失声尖叫.只是对于一帮妇人而言,要么没有拉架的胆气,要么就是乐见其成,反正是没人上前开口.只有一个中年妇人赶紧跑回家喊男人去了.悦亭见状,赶紧上去死死抱住悦禄,回头朝着花炳德大喊:“闭上你的嘴!快走啊,躲远点儿!”但是已稳定身形的花炳德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握着不知何时拿来的一根儿玉米杆儿,竟然又上前几步,大声嚷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啊!还想杀人!有种你来啊!来打啊……”可是他很快就闭嘴了,因为悦禄的独子建国冲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根铁管.

花炳德再一次展示了他的过人身手与迅捷反应,直接将玉米杆儿一扔,飞也似的跑了.

建国追了几步,看着花炳德的背影也就放弃了,只是骂道:“娘的!老小子跑得挺快!”

悦亭未敢大意,一直抱住悦禄,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气喘吁吁了,身上刚换的新衣也变得皱皱巴巴的.他对着脖子仍然青筋暴起、怒目圆睁的悦禄说道:“算啦,算啦,犯不着跟那种人动气,不值当……”

“还不是你请来的帮手吗?!”余怒未消的悦禄显然把火气迁到了“拦路人”身上,丢下这句话的同时,一手抓着铁锹一手拽着走到自己身旁的儿子进了门,并把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悦亭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整了几下皱巴巴的衣服,转头走了.

而一旁的人却意犹未尽似的未及时离去.那个中年妇人拉着自己的男人赶了过来,一副憨厚模样的男人瞥了眼紧闭的大门,没有说话,直接走了.其他几个人,也低声谈论着纷纷散去.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忍不住叹息:“这陈家人,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揪着续谱的事儿不撒手啊,那爷仨儿……唉……”拉男人来的那位妇人听了,赶紧阻止老妇继续感慨:“哎呀,我说大嫂子啊,可别再提‘陈家人’啦,让人悦亭听见了可不乐意.你家二娃不是跟俺家建伟一起跟着他家上了矿嘛,现下可都指望他家哪.”

“哎呀,这不叫溜了嘛,”打眼儿扫了下四周,“就咱俩,没事儿.建伟他娘呀,你说得是,别说咱两家,现下大半个村儿不都指望人家嘛,这世道,啧啧,变得都叫人摸不着北喽.你看炳德那个老灰包,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这不又长能耐啦,瞧瞧,方才跟着人悦亭时那样儿,不是跟早前当公社书记尾巴那会儿一个德性吗!”

“俺家悦新也烦透了这人.当年没少受他的气,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再说,他要不是那德性,能跟主家闹到这个田地吗.灰头土脸的,还撑个人模狗样,哼!唉,可是,大嫂子啊,他那个‘老灰包’是咋来的啊?还真不知道呢,不会是钻锅底搞得吧?”这一点,建伟他娘一直懒得知道,今天一提反倒起了兴趣.

这老妇一听就乐了:“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啊.也是,毕竟年岁长了.这可不是钻锅底钻的,说起来可真笑死人啦.那会儿没迁过来,在老家那会儿,这家伙跑河滩上去不知道刨什么东西,结果刨出来一个大铁桶子,可当捡着宝贝啦,用背篓连扛带拖地弄回了家.还生怕人看到,关门关窗后才开始拆,不知让他咋捣鼓的,噗的一声冒了大黑烟.当时我就在他家后面住,我们这些邻里不知啥事儿,还以为起火了呢,结果跑过去一看,都笑翻了.这家伙被熏了一身黑,就剩俩眼儿,这不是被灰包起来了嘛,都成‘灰包’啦……”

建伟他妈听到这儿,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还直嚷笑岔了气,边笑边“哎呦哎呦”叫唤.等她稍好些,又忙不迭问道:“那么,那个铁桶子到底是啥啊?”

这位老妇一听这个,脸色一下变得凝重,仿佛后怕似的,半天才吐出一个词:“炸弹.”

建伟妈一听,瞬间僵住了笑容,“怎么是那东西?”

“建伟他爷爷当过兵,隐约认识这个东西,说不是东洋鬼子扔下的就是老蒋,反正扔到沙窝窝里没炸.当初那老灰包若是拆炸了,那一圈儿都得跟着倒血霉……”

悦亭回到院里,赶紧招呼上菜开席,并为让这花家埠老少爷们儿久等表达了歉意.他走到自己的桌子边,正犹豫上不上主座,突然发现花炳德居然也回到了这里,在那儿跟没事儿人似的跟他二儿子建武瞎扯,眉飞色舞,非常兴奋,他索性就直接坐到了主座上.

天晚日头西,热闹的宴席散了,悦亭喝得有点儿高,便微红着脸打街上转悠,可这散心始终散不了心事,想想这大半辈子,不由长长吐了一口浑浊酒气.

他承认,被人喊了这么多年“陈家人”也怪不得别人,他的确不是花家人.他是母亲当年逃难带过来的,进花家门时都十一岁了.家本在城里,生父姓陈,是药房掌柜,而他本名叫陈熙亭,是他父亲为他取的.纵然是战乱年月,可人总是要有个病痛的,这座偏远小城也未遭受战火的直接屠戮,家里日子过得倒挺殷实.可是他的母亲并不是正房原配,而是一个小妾,因此他这个庶出的儿子并未享受到家里多少富贵,只是赚个温饱而已.但当他看着街上那些瘦骨嶙峋却鼓着大肚子的同龄人时,心里知道,能纯棒子面饼子管够,偶尔还有白面馒头吃,是多么幸福.因此,他很懂事,七八岁的孩子从不抱怨什么,反而跟着父亲在药房做个小帮衬,父亲也越发喜欢他,时常把他揽在怀里教他认字,当然多数是药名.偶尔,还拿来纸包的卤肉啥的偷偷塞给他——他知道尽管当着他大妈妈的面儿,父亲决计不敢这样做,可他依然很感激父亲,每次都小心地拿着那个小油纸包塞给母亲.而这位笑起来有俩小虎牙的温和女人,总是不舍得吃,小熙亭只好用小手拿着往她嘴里填.这时,母亲总是停下做针线活儿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疼爱地笑笑.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除了他那两个哥哥偶尔欺负一下他,他那凶悍的大妈妈照例还要对着他和母亲大吵一通之外,似乎毫无波澜.可是,这样的平静没几年就破碎了.解放前两年,父亲去世了,这个温和到窝囊的男人自一去世,他凶悍的大妈妈便露出了獠牙.他隐约知道,要不是他奶奶,他妈妈当年是决计进不了陈家门的.而他奶奶去世后,大妈妈尽管更加凶悍,但是至少有父亲的维护,尚能安稳.母亲是个外来姑娘,娘家早已被战争摧毁,孤身流落到此,也没个指望.因此,这个可怜女人被赶出来后,带着十一岁的陈熙亭再次开始流浪,想回自己的娘家.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谈何容易,路上被俩逃兵抢了仅剩的一点钱,走到花家埠老家时,母亲饿晕在村口.熙亭进村讨吃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跛脚大叔帮了他娘俩.后来,经过一番周折,这个跛脚大叔成了他的继父,按花家的字辈,熙亭也就成了悦亭.但对于这个外来的孩子,花家人表现出极大的排斥,他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个跟自己生父一样温和的继父如何为此跟人家大吵大闹,那个跛着脚却倔强无比的背影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弱势的抗争始终没有效果,但继父是真心地疼他娘俩儿.这样一个家庭无疑是底层的底层,就是解放后分到的地都只有三亩边角.悦亭是没地的——花家埠人不承认外姓的男丁.六零年,修大坝前夕,继父去世,临死前的迷蒙状态一直喃喃念叨着对不起他娘俩儿,他跟母亲都哭成个泪人儿.修大坝,水库蓄水,花家埠搬家,一拨人搬到了现在的花家埠,悦亭带着母亲跟着另一小拨人上了去东北的船.穷苦人的日子到哪儿都是艰难,到了东北,好歹进了农场,有了个安身处,就这样,三年大饥荒还差点儿饿死.

几年后,跟一个四川来的姑娘成了亲,悦亭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高兴得像个孩子,连许久未见笑容的母亲都笑开了花.两年后,建文出世,这个依旧贫穷的家更是沉浸在喜悦里.安宁温馨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直到悦亭跟妻子商量说咱有了建文了,是不是再要一个“武”呢,妻子欣然同意了.可正是这个决定,她那贤淑的妻子丢了性命——难产.在建武的哭声里,妻子合上了双眼.想到这里,六十五岁的悦亭老泪纵横,嘴里还轻轻地唤着“婉儿”,这是她妻子的名字.

几年后,母亲去世,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生前常常念叨他继父的好,她说她是花家的媳妇,他是花家的儿子,让他有机会一定得回去认祖归宗.她想给那个善良的跛脚男人留个后,这几乎成了母亲的遗愿.

七九年,农场改革,悦亭丢了工作,只获得一小笔遣散费.他决定回乡,至于原因,一则东北毕竟不是家乡,在这儿苦熬没有意义;二则回家完成母亲的遗愿.他以为到了这个年代,这是件容易的事情.

回来后,花家人看着这远道而来的爷仨,那眼神就像见到怪物——一个外人,出去十几年,带回了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悦亭提出认祖归宗的事儿时,得到的是一致的拒绝,还有“陈家人”的尊号.他觉得,这个年代这种事儿是容易的.的确,在别的村是这样.可这是在花家埠——一个外迁而来的村子.他也不知道,在“破四旧”的时候,光绪年间的铜板都被收了个干净,但是那洪武年间的族谱却完好无损.就连当初如日中天、风光无限的花炳德提了一下此事,就跟主家结了大怨,在整个花家失了口碑.

碰了无数次壁之后,续谱的事儿就只好放下了.但是,在其他的方面也是处处受挤兑,不仅是那响亮的“陈家人”在“时时彰显他们的与众不同”,就是连地都不打算分给他们.在数次苦争之后,才有了二亩多点儿边角地,这是一家三口生存的本钱.当初的艰难可想而知,两个孩子也是跟着受尽了苦头.建文性子温和懂事,处处帮衬他,再累都没喊过一声苦,学习更是没得说.当时花家埠的家长们在教育自己孩子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咋这么不争气,被陈家人落得那么远.”可他初中毕业就主动退学了,要出去闯荡.全村就他自己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可任凭高中老师到他家劝他,他也死活不去.

为此,悦亭第一次动手打他,可全然无效,气得悦亭索性不管了.几天后,建文背着个破包去了省城.

每每想到建文临行时的倔强样儿,悦亭总是感到由衷的骄傲.因为建文在外头真正闯出了名堂,从小工到包工头,再到建材老板,就用了十多年.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在家里还盖起了楼房,彻底扬眉吐气.去年结的婚,媳妇是城里人,打扮得非常时髦,一回到村里,马上就会成为焦点.对她这个公公也极为尊重,一口一个“爸”,叫得特别甜,还时常买这带那的.只是,悦亭每次见到这个白天鹅似的儿媳妇,总是有股隐隐的不安,想到这儿,悦亭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心想着自个儿真是老糊涂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哪儿找去,还疑神疑鬼、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要说建武嘛,可是悦亭的一块心病.长得高高瘦瘦的,一副斯文样儿,可脾性跟模样儿完全反着.打小就难管教,现在都二十六七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跟人顶上,甚至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弄得四里八村出名挂号,媳妇更是没着落.托人给他安排相亲,这混小子居然半道儿溜号,把人家姑娘直接给晾那儿了.回来有人跟他说建武居然比人家姑娘的脸都红得厉害,甚至打看了人家头一眼后,就再没敢抬头,说话更是一改往日的粗嗓门滑舌头,细声细气地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拢共也没挤出几个字……但这人说到最后,神神秘秘地丢下句:“这俩人,有门儿.”这事儿搞得悦亭哭笑不得,心下想这小子也有脸红的时候啊,在这方面倒是随自己,当年第一次见他妈的时候,不是也迷糊得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吗?想到这儿,悦亭微微笑了笑,但接着心下又是一阵叹息.唉,真是好事儿不随啊,竟比我还严重,大大方方的,像他哥那样多好,还有门儿呢,就这……真够呛.罢了,先由着他吧,这事儿又急不得,日后让他哥多操操心就是了.

这走着走着,竟转了个大弯儿,从东南一直绕到了西北,看着夕阳下的桃林圃,心下想着,这争一顿、闹一通,不就是为了进这个地儿嘛.不过,这也快了,今天他已得到了所有席间人的许诺——到过了年七月大祭续谱时,都将支持他家认祖归宗,彻底摘了“陈家人”的帽子.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去东北,把母亲与妻子的骨灰也迁回来,风风光光地葬进桃林圃.

等悦亭回到家里,太阳都快落山了.进门正好碰到建武,脑袋上贴了纱布,隐隐有血渗出.看到悦亭,想赶紧用手捂着转身避开.

但看到父亲正盯着他,知道逃不了,赶紧上前问道:“爸,您这是去哪儿啦?咋才回来啊,都快耽误吃晚饭啦……”

悦亭知道建武的鬼心思,正色道:“少给我岔话,我吃不吃饭用不着你小子操心.先说这是咋啦,又惹事儿被打啦?你说你这个混小子,就不能消停一下啊!这么大个人啦都.”

建武捂着头正要解释,建文笑着出来了:“爸,您这次可是冤枉他啦,他可没空儿跟人打架,一直跟着我忙活呢.这伤是被铁门磕的,可是‘工伤’呢.”

“就是,您当我还是孩子呢!伤得不重,就是破点儿皮,您放心就是.”建武赶紧接话.

建文听了一笑,但又一下变得严肃:“爸,今儿中午不该跟您急,我这段儿也是忙糊涂了.不过,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悦亭听了心里一暖,温和地说:“建文,这事儿早晚,不急的,先忙你的就是,你那个事才是真正的大事儿呢.”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高升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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