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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徽墨的纹饰主题和文化内蕴探析
内容提要：徽墨的纹饰作为一种文化心灵的视觉载体,无疑成为国人传达生活感悟、展示文人审美品位和寄托抱负的理想选择品.明清时期徽墨的墨面纹饰丰富,徽墨艺人在造型设计与纹饰创作时,会顾及用墨群体的文化身份、社会地位和审美素养,以表达不同层次消费者的心理诉求.正是这些附丽于徽墨之上的纹饰,成就了徽墨应用之外的某些文化特质,对其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立体地认识徽墨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明清；徽墨；徽州；纹饰；主题；内蕴
徽墨,顾名思义,因产于古徽州府而得名.它美观典雅的外观造型、多姿多彩的装饰图案、精湛高超的雕绘工艺都令人赞叹,并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艺人们在墨面争奇竞巧,使其意涵变得日趋繁复.古人曾云：“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1]徽墨地域特色鲜明、雕刻工艺精良、纹饰图案丰富、文化内涵深刻,是古徽州传统工艺的杰出代表.制墨商们经常根据购买者不同的身份地位、审美心理、精神需求,亦会选择不同的纹饰主题制模和雕绘.因而,徽墨除了具有一般的实用功能外,其各种纹饰的主题与文化内涵也值得深入探究.
一、文人清趣主题的纹饰
在崇尚文教的徽州地区,乃至大江南北,长期以来,徽墨可以说是文人墨客的书房中必不可少的书写品,而文房用品大都有文脉才思之维系,而对能够体现知识阶层审美品位的书写工具就显得尤为讲究.像徽墨在制墨工艺方面就有严格,甚至是苛刻的要求.因此,无论是徽墨的选材用料、造型模式,还是装饰纹样、制作工艺等,都必须与文人们所追求的闲适意趣或清雅格调相适应.
在徽墨的图案设计中,便出现了很多以体现文人清趣为主题的纹样,如明代《程氏墨苑》中的墨模图纹样中就绘制有“修禊图”“竹林七贤”等题材,都是以图像叙事的方式来展现古代文士雅集的场景.“修禊”本是中国古人于农历三月巳日在溪畔所进行的一种祓除不祥的民俗活动,后来由于文人的参与,又有了诸如郊游雅集、游宴赏花、吟诵歌赋等文化活动的融入,使得本来气氛沉郁凝重的“修禊”,变得超逸脱俗且有几丝欢愉诗情.明清徽墨中有不少描绘名士雅集和古代轶事趣闻的,其中,魏晋时期名流们旷达、洒脱、超逸、玄远的生命觉醒意识,对后世文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因此,徽墨中这类纹饰暗含了后世文人对魏晋名士们生活方式的向往和对他们性情气度的倾慕.而在这些带有“清玩”性质徽墨纹饰中,制墨者将文人阶层温柔敦厚的寸寸闲情,皆印刻并凝固于精美墨面上,从而把徽墨文化渲染得色彩斑斓,而且不乏情怀和内蕴.
在徽墨纹饰中还有一部分物象是借助象征、比拟、暗喻等表现手法,来表达文人墨客们的精神观念和审美意识.如徽墨纹饰上经常有“四君子”题材的出现.其中有象征宁折不弯、虚心正直的“竹友图”,有喻示冰清玉洁、傲骨凌寒的“九英梅图”,有苍劲挺拔、幽音盘空的“五松图”来表达“岁寒而知松之后凋”[2]的情怀,亦有以“兰”表现对象来喻示洁身自好、幽雅高洁、超凡脱俗的人格情操等.这类纹饰的墨也成为明清文人们据物驰思、别抒幽怀的心理呈现方式.此外,还有一些是以古时青铜器、玉器、瓷器的造型纹样作为墨面装饰的博古题材,如“父乙爵”“夔龙佩”“玄玉磬”“钓璜”“乌玉珏”“象尊”“山尊”“玉虎符”“双凤玦”“珥璧”“圭邸”“香玉玦”“九鼎”等,以此来体现用墨者的博雅好古,并弥漫着一种传统味,营造出可供人浮想联翩的浓郁文化氛围.文人墨客借助这方寸之间的徽墨装饰,或吟咏风月,或自鸣高洁,或托志抒怀,或感叹人世,而徽墨除了文人自我收藏与作为书写工具外,也经常作为馈赠亲友的良品与雅物.
二、儒家人伦主题的纹饰
徽州是宋代儒学大师朱熹的桑梓之地,文风昌盛.徽州的士子们更是将朱熹的思想作为至上的道德规范去遵守和躬行.他们奉行的是“读朱子之书,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以邹鲁之风自持”[3],将朱熹倡导和推崇的“三纲五常”、忠、孝、节、义等伦理道德尊为天理.尤其是在科举入仕的封建社会,徽州士人更是重视儒学的教育.而徽墨作为士子儒生文房必备之物,其墨面纹饰与文字亦必然会受到儒家文化的浸润.
在以儒家文化为正统思想的传统社会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以说是很多有志者终生所追求的理想和抱负,而“修身养德”则作为儒家传统道德的一项前提和首要的修为功夫.在徽墨中,便有很多通过一些历史典故或经典诗句,来劝诫儒生士子们要注重自身的道德品行以及素质修养的主题纹样.如“桐叶戏封”“明王慎德”“宥坐之器”“君子之车”“朱子家训”的纹饰墨等.“桐叶戏封”的典故出于《吕氏春秋》,与周公旦有关,讲述的是周成王年少时的事.“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于是遂封叔虞于唐.”[4]这个故事是教导做人要言而有信、谨言慎行.“明王慎德,四夷咸宾”讲述的是召公奭劝诫周武王要注重君王的德行与操守,这样才能成就大业、江山永固、世代为王的故事.徽墨中的这类装饰题材通过明示或暗喻的方式,传播儒家的人伦观念和入世精神.
在科举取士的传统社会,寒门士子大都选择寒窗苦读,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在得到功名利禄、实现人生抱负、改变自身命运的同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大门庭,这在重视教育、宗亲文化盛行和家族观念深厚的徽州地区体现得淋漓尽致.因此,徽墨中出现了许多重学劝学、积极入仕、渴望仕途顺利等题材的装饰纹样.如“龙鲤”“状元对策墨”“魁星点斗墨”“世掌丝纶图”“何休学海”“孔子像漆皮墨”“墨池”“树汁为墨”等.这些主题在砥砺学子的品行、引导人生道路和化育士人性灵等方面无疑有积极的影响.还有一些表现家庭和睦、父子相亲、兄弟相爱、尊老敬老以及国家昌盛、天下太平、社会安定、君主圣明的题材,如“棠棣之华”“五鸟伦叙图”“百老图”“归马放牛图”“尧年舜日”“太平有象”“于彼朝阳”等.此外,在以儒家观念为表现主题的纹饰中,亦有许多借助儒家经典中的名言或格句来警示世人或劝学图强的.由此可以看出,儒家文化元素在丰富徽墨装饰的同时,也对传播和弘扬儒家的思想观念具有春风化雨之作用.
三、俗信观念主题的纹饰
徽墨中除了文人清趣和儒家文化主题纹饰等侧重于文士阶层审美心理或思想意识外,还有一部分则是带有民俗文化价值的墨面纹饰,即以求吉纳福、驱邪禳灾、祈子延寿、求财逐利等世俗观念为主要内容的.从这类装饰图案中,可以看到徽墨作为书写工具之外的附加功能,即带有明显的动机性与俗用性倾向的一面.虽然这类纹饰的主题往往只是追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和精神上的寄托,但承载着包括徽人在内的用墨者内心最真实的生活情感寄托与吉祥诉求,从而使原本精致厚重的文房书写用具染上几丝浓郁的世俗生活气息.
汉许慎《说文解字》释：“吉,善也.”[5]唐人成玄英在《庄子·人间世》中对“吉祥止止”注疏为：“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6]徽墨中“求吉纳福”主题的纹饰多样,内容丰富,包括各种祥禽瑞兽、灵花异草、神仙佛道、博古器物,其中代表性的纹饰有“龙凤墨”“龙凤呈祥”“吉祥墨”“百鹿（禄）图”“八吉祥图”“花开富贵墨”“八宝墨”等.这在与“求吉纳福”相对应的“驱邪禳灾”类纹饰在徽墨装饰中亦有所体现.如“辟邪”“压胜”“桃都”“八卦图”等,这类墨成为一种带有“符咒”功能的镇物,为原本文气的徽墨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徽墨纹饰的民俗应用主题还体现在人生礼俗内容的方面,因此,婚庆、生殖和寿诞等主题也都经常出现在墨面之上.《礼记·昏义》当中有这样的记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7]在医疗卫生条件较为落后、生命安全难以得到有效保障的传统社会,流行有“多子”即是“多福”的意识,这也是家族门庭壮大和血脉得以延续的重要保证.因此,传宗接代、延续生命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中婚姻观念的重要构成部分.在徽墨中就有一些祝颂金玉良缘的纹饰,比如婚恋情爱方面的“鸳鸯于飞”“合欢”“同心比翼”“文彩双鸳鸯”“合欢芳”“连理树图墨”等；也有表现子孙绵延的纹饰,如“玉鱼佩”“百子图”“麒麟兽”“百子榴”等.中国传统的吉祥观念中,以“福寿观”为表现主题的纹饰亦有很多.《尚书·洪范》中云：“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8]可以说,“平安无病、健康长寿”亦是“福”.仙桃、寿星、八仙、灵芝、松柏等一些象征长寿、寓意吉祥的民俗纹样元素,也出现在了以徽墨为载体的装饰中,借此表达人们希望能够增福延寿、生命长存的心理诉求.此类的纹饰如“仁者寿”“万寿图”“万年枝”“富贵长寿墨”“千岁芝图”“群仙祝寿图”“天保九如”等.此外,由于徽州地狭人稠,生存条件不易,除读书入仕外,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外出经商.他们不畏艰难,诚信经营,到明清时期,徽商已成为当时“十大商帮之一”,以至当时社会上流行有“无徽不成镇”[9]之说,可见徽商在当时我国历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徽商的祈富心理也影响到徽墨纹饰,例如,“刘海戏金蟾墨”“关公墨”等,所反映的正是徽商们求财逐利的意愿.
明清徽墨中的吉祥纹饰中所暗含的民俗观念,有对生活安乐富足的企盼,有对家庭美满的渴望,有对福寿富贵的祈愿.墨锭虽小,却承载了国人良多的心愿,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人们积极、明朗的生活态度.
四、名胜风情主题的纹饰
名胜风情主题的纹饰在徽墨中亦有所展示,并多以集锦墨的形式出现,成为一种别具艺术特色和收藏价值的系列组墨.这类徽墨纹样多以风景名胜、生产习俗、尘世百态等为表现对象.此类主题纹样更多是对风景名胜的赞美和社会下层民众生活的关注,因此,在视觉上总能给人一种自然朴实、清新天真的审美感受.其中,明清徽墨纹饰中表现山川风景题材的有“新安山水墨”“黄山图”“黄山圣迹”“天门山”“四渎五岳”等,甚至有传说中的仙山“昆仑山”等.其中“黄山图”集锦墨将黄山的一些主要山峰,如莲花峰、轩辕峰、狮子峰、天都峰等36峰,根据黄山具有代表性的山峰所呈现出的特质和神韵,雕绘成形态各异的墨范图.徽墨中的这类墨面纹饰固定住了一段段可供怀旧的时光,因而也经常引起客寓他乡的文人的乡思与牵挂.另外,明清徽墨中还有一些有关社会生产、农事耕作等场景的纹饰,如“耕织图”集锦墨、“棉花图”集锦墨、“墨庄”等.“耕织图”集锦墨则是以系列图像的方式将春耕、播种、浇灌、采收及弹花、纺纱、染练、绩织等农业生产以及手工艺制作的场景呈现了出来,成为研究传统农耕文化中的生产、生活习俗的可贵图像资料.
明清以来,徽商几乎遍布于全国各地,他们在经商的同时也将包括徽墨在内的徽州文化带到了不同的区域.徽墨的装饰除了雕绘有徽州地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景之外,很多徽商寓居的重要地域风景也出现在徽墨的纹饰中.明清时期,有很多徽商选择了在扬州、杭州、苏州等人文气息浓厚、经济繁荣富庶的城市经商和定居,因而,徽墨中便出现了杭州的“西湖名胜图”“西湖十景图”集锦墨和苏州“寒山寺墨”等带有当地城市标志的优美景致.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徽商“贾而好儒”“贾儒相通”群体特质,以及他们对诗情画意、清幽静雅生活方式的追求.不同于地方名胜的是,徽墨装饰中还有一类是展现宫廷园林景致的重要纹饰图案,如清代“御制四库文阁诗墨”“御园图墨”等.“御园图墨”是徽墨集锦墨中最多和最大的一套,又叫“铭园图墨”,由六十四锭墨块组成,雕绘的都是北京故宫、颐和园、中南海、圆明园等皇家宫室、园林中的各类建筑风景.“御图园墨”雕绘出京城的水光山色、亭台楼阁,装饰工艺错彩镂金,墨锭的正面刻有楼阁景观的名称,背面则是亭台的全景风貌,皇家工艺的富丽堂皇和繁文缛节一一在墨中彰显.由此可知,就明清徽墨纹样中风景名胜的类别来看,也能折射出徽墨工艺制作中顾及封建社会等级差别和贵贱之分的特点.
小结
明清徽墨质地之精良、纹饰之工致、主题之多样、内蕴之丰富,其装饰已不是简单地对墨面进行装饰与美化,更是与墨锭的形制、功用相融合后徽州民众思想意识、精神观念、审美风尚的视觉体现.明清徽墨纹样中不仅有文化层次的雅俗,也有阶级的森严,信仰的肃穆等.正是其实用和审美的共生关系,使得徽墨成为我国传统制墨行业中的标杆.徽墨在实用的同时,装点了国人的精神生活,也使得文房用品变得更加精致和有趣.随着岁月的流转,徽墨反而更易于勾起今人一缕缕穿越时空的文化情思,浸润着传统文化的特有芬芳,使其变得兼具多重价值.从不同的主题与视角对明清徽墨纹饰进行归纳与阐释,有助于我们体认与传统文房生活的“”,更立体而深刻地认识徽墨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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