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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懋竑《家礼》辨伪的逻辑进路和思想意义

【摘 要】

《家礼》是否为朱熹所作,是元明以来儒者聚讼纷纭的学术公案.清儒王懋竑以精于朱学著称,撰作《家礼考》《家礼后考》《家礼考误》诸篇以证《家礼》非朱熹之书,在清代学术史、朱子学研究领域影响深远.近百年来,学者虽多反驳王懋竑之说,却对王懋竑辨伪《家礼》的逻辑进路缺乏完整清晰的了解.王懋竑辨伪《家礼》的逻辑进路包括征于古今礼书、验诸人情风俗、考之朱熹行年等三方面.王懋竑将相关史料置于具体时空背景下进行考辨,对还原朱熹礼学思想的发展过程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家礼;朱熹;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辨伪

中图分类号:B249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8)05-0154-07

作者简介:

陈峰,(长沙 410082)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生;

肖永明,(长沙 410082)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四书’学史”(13&ZD060)

《家礼》为中国近世中重要的儒家礼书,其流传广远、影响深刻,自不待言.然《家礼》是否为朱熹所作,元明以来的学者虽多用心于此,聚讼纷纭,此问题却始终悬而未决.清儒王懋竑(1668-1741,字予中,江苏宝应人,世称白田先生)从朱子行年以及《家礼》的内容与效用等维度对《家礼》进行辨伪,力证“《家礼》非朱子之书”之说,撰成《家礼考》《家礼后考》《家礼考误》等篇,在清代学术史及朱子学研究史上产生重要影响.

《四库全书总目》深取白田之说,《清史稿》更称白田此说“辨伪得真”,精于礼学研究的清儒亦不乏与白田同调者.尽管如此,反对白田此说的声音从未停止.自清儒夏炘、黄式三略加驳正后,20世纪以来的日本、中国学者群起反对“《家礼》非朱子之书”的观点,其荦荦大者有阿部吉雄(1936)、兼永芳之(1958)、钱穆(1971)、高明(1982)、上山春平(1982)、卢仁淑(1983、2000)、陈来(1989)、束景南(1991、1993)、伊佩霞(Patricia Ebrey,1991)、吾妻重二(1999、2004)等.主张《家礼》为朱熹所作的观点逐渐成为主流、“定论”,甚而有学者认为《家礼》真伪的辨析已题无剩义周鑫:《〈朱子家礼〉研究回顾与展望》,《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12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32—466页. .

清代以来,学者对《家礼》真伪这一学术公案的判断呈现如此两极的差别,除了学术范式转移的因素外,更因朱熹研究的特殊性所致.正如钱穆所说:“朱子读书多,著书多,所著书中所牵涉之问题多,此三多,为古今诸儒所莫逮.”钱穆:《朱子学提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215页. 白田以朱子研究名世,是以历史考订方法断定行年著述前后,再因文义、义理以求思想的框架与细节,其辨伪《家礼》亦不出于此.百余年来,学者反驳修正其说,却未能对白田《家礼》辨伪的逻辑进路进行深入探讨,多数研究仅在力证朱熹作《家礼》时稍作提及,也有视而不见、误读误判之处.因此,回顾这一学术公案,有必要对白田辨伪《家礼》之说进行重新省思.本文将白田辨伪《家礼》的逻辑进路分为三个方面,即征于古今礼书、验诸人情风俗、考之朱熹行年.在呈现《家礼》辨伪的具体展开时,间附己说,以伸白田之说,进而彰显白田此说的思想意义.

一、征于古今礼书

在《家礼》之前,三《礼》、《书仪》在儒家礼书中的地位最为重要,其中《仪礼》是记载先秦士大夫习礼用仪的文献.汉唐儒者虽以《仪礼》深奥难读,却仍以《仪礼》为儒家礼学的核心文本.北宋以降,儒者为实现“一道德,同风俗”的理想,不断试图编纂、修订儒礼,司马光纂《书仪》对《仪礼》多有采择.朱熹曾谓:“《仪礼》,礼之根本,而《礼记》乃其枝叶.”[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84,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186页. 因而,朱熹一生编纂诸礼,对《仪礼》格外重视.白田以《仪礼》《家礼》对读,特重汉注唐疏,指出《家礼》与《仪礼》牴牾之处.《家礼考误》举例甚多,此处略述其要.

《家礼》有与《仪礼》明显牴牾者,白田据《仪礼》之注疏以指正其误.如昏礼中,“妇盥馈”一节,先食而后酒.白田以为“《昏礼》妇赞成祭,卒食一酳,无从酳,以酒洁口也”,而“《家礼》改斟酒在前,荐馔在后”[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42页. ,已变乱仪节次序.又如士昏礼中主人之仪,《士昏礼》载:“主人不降送.”郑玄注曰:“礼不参.”贾公彦疏曰:“礼宾、主宜各一人,今妇既送,故主人不参也.”《家礼》于“主人出迎”下附注:“若族人之女,则其父从主人出迎,立于其右,尊则稍进,卑则稍退.”白田以为《家礼》此注“是有两主人矣,殊乖‘礼不参’之义”同上,第241页. .白田受到晚明以来经史考据之学的影响,在考辨《家礼》时尊尚汉注唐疏,多循郑玄、贾公彦之说以析《家礼》之误,自然能引起乾嘉以降考据学者的共鸣.而《家礼》与《仪礼》经传相矛盾者,白田并未予以充分讨论关于《家礼》与《仪礼》违异之处,参见彭林:《朱子作〈家礼〉说考辨》,《文史》2012年第3期. 关于《家礼》与《仪礼》违异之处,参见彭林:《朱子作〈家礼〉说考辨》,《文史》2012年第3期.苑学正认为朱子不据古礼,不应以《仪礼》判定《家礼》之正误,参见《朱子作〈家礼〉说祛疑》,《中华文史论丛》2018年第1期..今姑以丧礼为例.丧礼部分,《家礼》大功以下无负版、衰、辟领,与《仪礼》五服俱有负、衰、适相违异;《家礼》称“凡妇人皆不杖”,而诸经(《问丧》《丧大记》《丧服小记》)皆有妇人杖文,如姑在为父杖,母为长子杖之例.《家礼》与《仪礼》《礼记》的诸多牴牾之处,与朱熹尊崇《仪礼》《礼记》的态度是相违异的.

有《家礼》删节《仪礼》而致误者,《家礼考误》多沿此而立论.如《仪礼·士冠礼》载:“宾醮冠者,冠者即自西阶适东壁,北面见于母,而后宾字冠者,宾出就次,冠者见于兄弟,入见姑姊.”而白田以为:“今《家礼》去先见于母一节,见于祠堂后,乃见父母.若非宗子之子,则先见宗子及诸尊于父者于堂,而后就私室见于父母,是先祠堂而后父母,犹之可也;若先宗子及诸尊于父者而后父母,不亦颠倒之甚乎?”[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40页. 《仪礼》于冠礼此节有明文记载,然《家礼》特重宗法,强调宗子之地位,变动次序,既与《仪礼》相违,亦可能与人情不类.又如《士昏礼》载纳采、问名、纳吉、请期、纳征、亲迎六礼,白田指出“《家礼》去问名、纳吉,止用纳采、纳币,以从简便,而忘请期一节”同上,第242页.,进而引述杨复“请期有不可得而略者,当补入”之说,主张昏礼遵循古礼,不应漫加节略.

又有《家礼》改动《仪礼》而失原义之例.《仪礼》所载冠礼,于主人、大宾、赞冠者、受冠者之仪节服饰俱有成文.《仪礼》载大宾三加于受冠者,皆称“乃祝,坐如初.乃冠,兴,复位”、“宾揖之,即筵坐,栉,设筓,宾盥正纚如初”(《士冠礼》).《家礼》改“坐”为“跪”,以为“宾揖将冠者,即席西向跪.赞者即席如其向跪,进为之栉”;后宾诣将冠者前以祝,“乃跪加之.赞者以巾跪进,宾受,加之,兴,复位,揖”;宾授皮弁、爵弁,俱为读祝后“跪加之”旧题[宋]朱熹:《家礼》卷2,《朱子全书》第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891页. .白田以为《仪礼》所载已有明文,《书仪》亦与《仪礼》同,而《家礼》未辨“坐”“跪”古今异义.故白田称:“今《家礼》皆改坐为跪,非也.古者席地而坐,坐与跪一也,但少异耳.在今日则大有不同者.《书仪》一依古礼,故皆坐.”[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9页. 《家礼》改坐为跪,不如从《仪礼》原文为正.

此外,白田《家礼》辨伪中有较大篇幅用于比对《书仪》与《家礼》之异,展现《家礼》对《书仪》的删节、改动之处,遍及冠、昏、丧、祭等礼.更重要的是,《书仪》立足于同居共财的大家族,《家礼》更重以祖先祭祀为核心联结的宗法结构;《书仪》重“家长”,而《家礼》重“宗子”;《书仪》有“影堂”之制,而《家礼》所无;《家礼》设祠堂、祭田、墓田,乃《书仪》所未及.凡此种种,皆可说明《书仪》与《家礼》的歧异.

二、验诸人情风俗

白田既从文献互勘中指摘《家礼》之误,又从人情风俗的角度论述《家礼》对社会教化的效用.若朱熹撰作礼书不能达于人情、求于施用,则礼书仅为空言赘语.《家礼》虽在明代被收入《大明集礼》《大明会典》《性理大全》,但来自学者、民间怀疑乃至排斥却始终不绝如缕.白田将《家礼》与当时人情风俗相验,指出《家礼》过度强调宗法,抬高宗子的地位,与人情相违.《家礼》中重视祠堂、祭田之制,其中亦有甚多窒碍难通之处.据《家礼序》称“施行之际则又略浮文、敦本实”[宋]朱熹:《家礼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5,《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627页. ,但明清以来仍有不少学者批评《家礼》礼文晦涩、礼节繁复,白田亦从此角度进行论辩.

《家礼》极重宗法,延续了先秦宗法制度中的大宗、小宗之别,家族礼仪不少由宗子主导,进一步强化了宗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尽管秦汉以来恢复宗法的议论从未停止,但皆无法见诸实行.《家礼》以宗法为旨,特重大宗、小宗之别,似有恢复古礼之意.事实上,宗法中的尊卑往往与现实人情中的长幼亲疏相违.白田辨《家礼》时便指出:

后世封建既废,无别子为祖、继别为宗之例.凡为大宗者,其始皆继高祖之宗也.然传之六七世至十余世,则当云大宗,而不得仅云继高祖之宗矣.其二世以下,继高祖之宗;五世则迁,故曰小宗.今士大夫家谱牒具在,有传之十余世至二三十世者,推本而言,自有大宗,而不得仅以继高祖之宗为宗子矣.今《家礼》一以继高祖之宗为主人,以大小宗论,则去大宗而就小宗;以远近论,则舍同父之兄弟而就同高祖之三从兄弟,其于进退,皆有所不可矣.[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40页.

白田着眼于秦汉以降宗法无法复行的现实,结合明清以来家族形成发展的情势,家族传衍至六代以下,固可建立宗子之制,然宗子并非《家礼》中所称继高祖之宗.“《家礼》一以继高祖之宗为主人”,是因家为主体,当以祖孙、父子、兄弟为核心;而《家礼》有祠堂之制,以宗族宗法为主,故于宗子之说难以相协.又《家礼》所载礼仪中多以宗子主礼,昏礼中见宗子如舅姑等,皆显与人情相悖.

《家礼》卷首《通礼》便是论述祠堂、祭田之制.其论祠堂时称:“生而异居,则预于其地立斋以居,如祠堂之制,死则以为祠堂.”旧题[宋]朱熹:《家礼》卷1,《朱子全书》第7册,第876页. 白田辨称:“此非人情,乃生而自为祠堂也.若其子为父立之,则尤不可.凡此于古无所据,而以今推之,又有不可通者.若朱子所著之书,恐必不尔也.”[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8页.《家礼》又论祭田、墓田之制,称“初立祠堂,则计见田.每龛取其二十之一以为祭田,亲尽则以为墓田.后凡正位、祔者皆放此.宗子主之,以给祭用”旧题[宋]朱熹:《家礼》卷1,《朱子全书》第7册,第876页..白田深以《家礼》此语为误,并逐句进行反驳.其谓:

初立祠堂,置祭田,自为义举以合族可矣,乃计见田,每龛割其二十之一,宗子主之,以为祭用,是宗子得分割族人之田以为己用,可乎?……又云“亲尽则以为墓田”,是每龛各有一定之数,不知又如何区别之也.又云“上世初未置田,则合墓下子孙之田计数而割之”,今世士大夫家远墓有七八世者,有十余世者,墓下子孙有不相往来者矣,孰得而割其田?……若立祠堂而遍割族人之田,是万万不可行之事,曾谓朱子所著之书,而妄为此虚谈也![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8页.

明清以来宗族的兴盛,多为子孙兴盛后回溯建构而成宗族组织,白田所谓以义捐田亩而奉祀祖先,乃是明清社会的普遍现象.“立祠堂而遍割族人之田”,揆之人情风俗,即便是家族五世之内已不可行,更不可能推行于巨家大族之中.

此外,《家礼》于礼节亦有增设之处,如“始祖亲尽则藏其主于墓所”旧题[宋]朱熹:《家礼》卷1,《朱子全书》第7册,第879页. .《书仪》祭及曾祖,而程颐以高祖有服,须祭及四代.白田据朱熹之说以驳《家礼》之制:“朱子谓古者官师一庙祭,四代已为僭,若始基之祖,只存得墓祭.作《家礼》者忽有祧主不毁、百世不改之说,不几以士庶而同于帝王家乎?且迁于墓所,不知何地可以藏之?”[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44页. 所增之礼既无古礼可征,亦更显繁复,难以施行.

三、考之朱熹行年

儒者制礼作乐,不惟须采摭古礼以示传承圣贤教化之义,亦须对礼制因时损益,从而适应人情风俗之变.对于修纂礼书的儒者而言,古今礼制风俗的异同是一把双刃剑.对古今礼俗的去取,既为儒礼的因革提供了巨大空间,也面临着学理推阐与现实操作之间的巨大张力.白田辨伪《家礼》时径称“古今之变不同,《家礼》率以意推之,于古非有所据,于今又难以行”[清]王懋竑:《家礼考误》,《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42页. ,试图从《家礼》的编纂动因与历史影响这两个角度作证己说.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无法断言《家礼》非朱子所作.假定《家礼》确为朱熹所作,朱熹对《仪礼》《书仪》必然有所采摭,但也并非照搬古礼,《家礼》与《仪礼》《书仪》的差异也可以从朱熹礼学发展的前后差异予以解释;从人情风俗的角度来论证《家礼》窒碍难行,然风俗人情有古今之异,也有地域之别,儒者仅据后世的情形以评析《家礼》,难以服人.因此,白田更上溯一层,从考订朱熹行年入手,重在考释朱子相关书信的内容与时间以驳李方子《朱子年谱》之非.其论辩次第是:先论朱熹于母丧间未撰《家礼》,继而论定朱熹曾编《祭仪》,僧寺所遗之书为《祭仪》而非《家礼》,再录朱熹弟子对《家礼》之种种歧说以佐证.

朱熹殁后,门人李方子撰《朱子年谱》,于乾道六年庚寅下列“《家礼》成”一条,称:“乾道五年九月,先生丁母祝令人忧.居丧尽礼,参酌古今,因成丧葬祭礼.又推之于冠昏,共为一编,命曰《家礼》.”引自[清]王懋竑:《朱子年谱考异》卷1,北京:商务印书馆,1941年,第263页. 李方子原本不可得见,此说被收载于周复《家礼附录》、戴铣《朱子实纪》、李默《紫阳文公年谱》之中.诸书所载虽详略不同,然均将朱熹撰作《家礼》分为三个阶段,即乾道五年九月朱熹始撰《家礼》、朱熹已撰丧葬祭礼并续撰冠、昏礼以成书,白田考辨《家礼》亦从这三个阶段予以考察.若依李方子说,《家礼》编纂前后历时甚久,为何《家礼》之名仅见于《家礼序》?朱熹一生著述不倦,每著一书必与友朋门人往复论难,为何朱熹于《家礼》编纂过程不着一语?白田指出《年谱》与《家礼序》的内容差异,认为“李公晦叙《年谱》,《家礼》成于庚寅居祝孺人丧时.《文集·序》不纪年月,而《序》中绝不及居丧事”[清]王懋竑:《家礼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5页. .朱熹书信谈及母丧处,称“哀苦之余,无他外诱,日用之间,痛自敛饬,乃知敬字之功”[宋]朱熹:《答林择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3,《朱子全书》第22册,第1969页. ,“穷居且尔,忧苦之余,无复仕进意,杜门修身,以毕此生而已”[宋]朱熹:《答王近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9,《朱子全书》第22册,第1759页. ,并无修丧葬祭礼之事.进言之,若《家礼》成于己丑、庚寅间,朱熹两年间频繁致书张栻、吕祖谦、林择之、蔡季通等人,而诸书皆以辨析中和已发未发、持敬穷理为主,仅庚寅《与吴晦叔》称“文叔出示近与诸公更定祭仪,其间少有疑,辄以请教,幸与诸公评之”[宋]朱熹:《与吴晦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2,《朱子全书》第22册,第1906页. ,只以献疑为说,并无自撰之事.又白田指出“公晦从游在戊申后,其于早年,固所不详,祗叙所闻以为《谱》”[清]王懋竑:《家礼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5页.,除《家礼序》外,朱熹对《家礼》未置一辞,则李方子之记当属传闻而得,且与朱熹论学书信明显牴牾.

白田辨李方子之误记,得到后来学者的肯定.但笃信《家礼》为真的学者认为,即便李方子所记之误,乃是在于《家礼》编纂之年岁,不可因李方子之误记否认朱熹纂修《家礼》之事.乾道八年(壬辰)至九年(癸巳)间,朱熹与汪应辰、张栻、吕祖谦往还论学,朱、张、吕三家文集中皆载朱熹此时撰修《祭仪》.后又拟修《仪礼附记》《礼记分类》,终而欲汇集《仪礼附记》《礼记分类》而成《仪礼经传通解》.朱熹《文集》《语类》中涉及“礼书”之处甚多,其中《又与季通书》有“已取《家礼》四卷”之语,其文云:“《礼书》未附疏,本未可写,以见喻再三,恐亟欲见其梗概.已取《家礼》四卷,并已附疏者一卷纳一哥矣.其后更须年岁间方了.”[宋]朱熹:《答蔡季通》,《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3,《朱子全书》第25册,第4708页.白田考证此书,指出:

此书在丁巳(1197)、戊午(1198)间,乃蔡谪道州后也.《家礼》指《通解》中《家礼》.今按《通解》目录:《士冠礼第一》、《冠义第二》,此《家礼》之一.《士昏礼第三》、《昏义第四》,此《家礼》之二.《内则第五》,此《家礼》之三.《内治第六》,此《家礼》之四.《五宗第七》,此《家礼》之五.《亲属记第八》,此《家礼》之六.与蔡书“《家礼》四卷”,指前四卷而言也.[清]王懋竑:《家礼后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6页.

此“《礼书》”指《仪礼经传通解》,当无疑义.受白田的启发,可对朱熹《文集》《语类》中所谓“礼书”进行考察,通过体例、内容、时间等方面与今传《家礼》进行比对,皆不能相合.

反对白田的学者如束景南,在《朱熹年谱长编》乾道五年条将李方子的“《家礼》成”改为“修订《祭仪》(《祭礼》)稿成”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422页. ,并以朱熹答吕祖谦信(三十九、四十七)为证,推论朱熹从始编《祭仪》到纂定《家礼》的过程.《答吕伯恭》(书三十九,乙未末,1175)称:“欲修吕氏《乡约》、《乡仪》及约冠、昏、丧、祭之仪,削去书过行罚之类,为贫富可通行者.”[宋]朱熹:《答吕伯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3,《朱子全书》第21册,第1458页. 束景南认为“约冠、昏、丧、祭之仪”即李方子“因成丧葬祭礼”、“又推之于冠昏”之载,以此书为朱熹作《家礼》之铁证.若揆之文义,朱熹所谓“约冠、昏、丧、祭之仪”,是承接修订蓝田吕氏《乡约》《乡仪》而来,“削去书过行罚之类”,即就吕氏《乡约》中《过失相规》《罚式》等条而言.“礼书”是增订吕氏《乡约》《乡仪》而来,是乡礼而非家礼.果如束景南之说,为何《家礼》于吕氏不及一字?又《答吕伯恭》(书四十七,丙申春,1176)称:“熹所欲整理文字头绪颇多,而日力不足……礼书亦苦多事,未能就绪.书成,当不俟脱稿,首以寄呈求是正也.”同上,第1465—1466页. 此书与前引《答吕伯恭》相距不及半年,所谓修纂“礼书”,亦当指改订吕氏《乡约》《乡仪》之事.朱熹谓“不俟脱稿”而“首以寄成求是正”,若朱熹于淳熙二年后确有纂修“礼书”之事,那为何淳熙三年后朱熹与吕祖谦诸信却无一言及此?因此可以推知,朱熹曾有意改订吕氏《乡约》《乡仪》以新成“礼书”,故“礼书”既非《家礼》,更不可与朱熹此前所撰《祭仪》等同.

“礼书”非《家礼》,既无异辞,而学者认为以朱熹《祭仪》之作与庚寅相近,《祭仪》当为《家礼》之一部分.其实白田早有辨析,以朱熹曾作《祭仪》,僧寺所亡为《祭仪》而非《家礼》.

《文集》朱子《答汪尚书书》、《与张敬夫书》、《吕伯恭书》,其论《祭仪》《祭说》往复甚详.汪、吕书在壬辰、癸巳,张书不详其年,计亦其前后也.壬辰、癸巳距庚寅仅二三年,《家礼》既有成书,何为绝不之及,而仅以《祭仪》《祭说》为言耶?[清]王懋竑:《家礼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5页.

《答吕伯恭书》云:“《祭礼》略已成书,欲俟之一两年,徐于其间,察所未至.今又遭此期丧,势须卒哭后乃可权宜行礼,考其实而修之,续奉寄求订正也.”此书在壬辰.按:与汪、张、吕书皆言《祭仪》、《祭说》,张、吕有答书,各见本集,其年可考.然后此与诸家书未有及此者,疑其不久即亡之也.[清]王懋竑:《家礼后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6页.

陈来《朱子〈家礼〉真伪考议》则指出,吕祖谦晚年撰《家范》,其中有引“朱氏《祭仪》”三条,与今传《家礼》所载大体相同,可以推论《家礼》在吕祖谦逝世前已有草稿陈来:《朱子〈家礼〉真伪考议》,《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第242—263页. .吕祖谦《祭仪》所引朱熹之处,只称“朱氏《祭仪》”,而后附朱熹跋文称:

右吕氏《祭仪》一篇,吾友伯恭父晚所定也.闻之潘叔度,伯恭成此书时已属疾,自力起奉祭事惟谨.既又病其饮福受胙之礼犹有未备者,将附益之,而不幸遽不起矣.使其未死,意所厘正,殆不止此.惜哉!淳熙壬寅(1182)二月既望,朱熹书.[宋]吕祖谦:《祭礼》,《东莱吕太史别集》卷4,《吕祖谦全集》第1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56—357页.

吕祖谦殁于淳熙八年(1181),若《家礼》此时已有成书,吕祖谦所引不当仅有“《祭仪》”,朱熹跋文亦不能不及于此.又朱熹曾欲修《仪礼附记》,《文集》中有《问吕伯恭三礼篇次》、《答潘恭叔》论《仪礼附记》之体例,由此可证吕祖谦未卒前,朱熹已拟作《仪礼附记》,此后试图扩大规模、修订体例以成《仪礼经传通解》之草撰,皆未及修撰《家礼》之事.至于吕祖谦《祭仪》中所引“朱氏《祭仪》”之处,并不能证明朱熹所撰《祭仪》为今传《家礼》之部分,因为朱熹所撰《祭仪》诸本,流传甚广(《语类》论“祭仪”处可证),更有可能是《家礼》编纂者据朱熹《祭仪》附益而成.由于《祭仪》已佚,其内容仅可据朱熹与张、吕书信与朱门后学所载略知一二,与今传《家礼》已大不相同.今以陈淳诸说为例.陈淳代陈宪跋《家礼》,其文称:

先生之门人临漳陈淳安卿者,为予言《祭仪》始得王郎中子正传本三卷,上卷编程子《祭说》及《主式》,中卷自《家庙》《时祭》以至《墓祭》,凡九篇,而《时祭》篇中有分卜日、斋戒、陈设、行事凡四条为文,盖一统而无分纲目,下卷则列诸祝词而已,盖最初本也.[宋]陈淳:《代陈宪跋〈家礼〉》,《北溪大全集》卷14,《宋集珍本丛刊》第70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年,第81页.

据此,《祭仪》初本载程颐《祭说》,今传《家礼》所无.所谓“一统而无分纲目”,与《家礼》体例不同.最可注意的是,初本有“《家庙》”一篇,而今传《家礼》称“祠堂”,据古礼“庶民祭于寝,士大夫祭于庙”之义,不称家庙而“特以祠堂名之”,以示礼下庶人、教化推行之旨.祠堂之制为今传《家礼》的核心内容,若朱熹有改家庙为祠堂之深意,为何《祭仪》仍用家庙之名?《祭仪》曾有多本流传,陈淳曾向朱熹问《祭仪》,朱熹答曰:

温公仪人所惮行者,只为闲辞多,长篇浩瀚,令人难读,其实行礼处无多.某尝修《祭仪》,只就中间行礼处分作五六段,甚简易晓.后被人窃去,亡之矣.[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90,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313页.

陈淳之录在庚戌(1190)、己未(1199)之间,为朱熹晚年所答.据此,朱熹明白指出遭窃之书为《祭仪》,而此《祭仪》只就司马光《书仪》梳理分别.而今《家礼》所载祭祀诸礼,与《书仪》差别甚多,已见前文所辨.因此,陈淳诸说,可见《祭仪》先后差异,而皆与《家礼》所载不合.综上所述可以推断:朱熹曾作《祭仪》多种,皆非今传《家礼》之部分;撰作《祭仪》之后,朱熹欲修《仪礼附记》《礼记分类》《仪礼经传通解》等书,其间及于“家礼”(家庭家族之礼),而与今传《家礼》已不可同日而语.

四、余论

朱熹学术思想的来龙去脉,应回归到具体的历史时空予以考察.白田辨伪《家礼》,以考订朱熹行年为核心,同时征于古今礼书、验诸人情风俗,分别从礼书撰作缘起、过程、影响等方面,综合论定“《家礼》非朱子之书”.然而,白田辨伪《家礼》亦有矫枉过正之处,如以《家礼序》为后人“因《三家礼范跋》语而依仿以成之者”,并称“《家礼》重宗法,此程、张、司马氏所未及,而《序》中绝不言之”[清]王懋竑:《家礼考》,《白田草堂存稿》卷2,《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20本,第235页. .但《家礼》重宗法,并非必然于序文申言;张载特重宗法,在宋儒中昭然可见.《家礼序》不题撰作时间,启人疑窦.若揆之《朱子文集》中《家礼序》前后诸文,朱熹皆自题时日,如《送张仲隆序》(乾道四年)、《程氏遗书后序》(乾道四年)、《赠徐师表序》(乾道五年)、《东归乱稿序》(乾道三年)、《周子太极通书后序》(乾道四年)、《语孟集义序》(乾道八年)等,可以推断《家礼序》作于乾道三年至八年之间,这或许是李方子《年谱》乾道六年中载“《家礼》成”之缘由.又《家礼序》称“究观古今之籍,因其大体之不可变者,而少加损益于其间”,即与陈淳所述朱熹依《书仪》而作《祭仪》之事相近.结合上文所论,《家礼序》可与《祭仪》之作相证,可知朱熹有意修订家礼,后又欲推之乡礼,继而有编纂《仪礼经传通解》之举.

不可否认的是,今本《家礼》自元明以来流传深远,对于近世社会的礼俗影响甚巨.而《家礼》的诸多版本与历史影响,与《家礼》是否为朱熹所作这一问题,属于不同层次的问题,不可等量齐观.如论者以元刻本《纂图文公家礼集注》前有朱熹手书《家礼序》,便可确信《家礼》之真参见毛国民:《〈朱子家礼〉真伪考的历史回顾与探索》,《现代哲学》2018年第1期.文中提及朱熹亲笔署名为“仲悔义书”,实则为“仲晦父书”,且文中所谓“左方手书”非“朱子家季子”(朱在)所为,朱在断不能称其父为“朱子”,此跋当是清代藏书家瞿镛所撰. .刻书者出于特定目的而摹拟手书,在古籍流通史上屡见不鲜,《家礼序》手书的真伪与《家礼》真伪也并非同一问题.自元代武林应氏始揭《家礼》之伪,明代及清初的学者多以古礼今俗以考订《家礼》之误,仍信《家礼》为朱熹草拟未定之稿.直至白田通过细读朱熹文献,对前代诸说进行批判,以证《家礼》非朱子之书,《家礼》文本形象经历了由“误”到“伪”的变迁.当乾嘉考据学兴盛之时,学者以古为是,尊尚《仪礼》,故白田之说能得到钦定之论以及考据学家的认同.近代以来,学风丕变,学者或因朱熹地位之高、《家礼》影响之广而立论,虽多从考订朱熹著述行事之早晚以驳斥白田之说,但对白田辨伪的逻辑进路并未深考.本文在分析白田辨伪逻辑的同时,搜求文献以佐证白田之说,益信其说之不诬.总之,朱熹虽未撰作《家礼》,但这无法否认朱熹对家庭、家族之礼的重视.而将白田此说置于朱熹礼学思想、著述发展的阶段内予以考察,可知朱熹撰作《祭仪》《仪礼附记》《礼记分类》以至《仪礼经传通解》的学思历程,更可反映朱熹撰修礼书时由“修身”“齐家”而及于“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关怀.

(责任编辑李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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