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士学位毕业论文范文 和薛勇悲歌有关在职研究生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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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勇悲歌

李振娟

一九九二年.七月.正午.骄阳失态了,不依不饶地向茫茫戈壁倾泼着滚滚热浪,空气也荡起层层波纹.静卧在戈壁腹地的工厂,被炙烤的虚晃起来,仿佛一片蜃景.

电解铝冶炼的火光和烈日遥想呼应,把厂房烤成“蒸笼”.透过厂房敞开的窗户望去,烟雾蒸腾中,电解工们头戴披肩帽、面戴防护罩、身穿亚麻布、脚穿长毡靴,全副武装成“古代骑士”,正抡着铁钎在火舌汹涌的电解槽边专注地平整阳极炭块.

此时电解厂房温度至少60℃吧,我想象不出他们热成什么样,假如光着膀子干,一准挥汗如雨.可一身“盔甲”的他们,连挥汗都是奢侈的,汗水都闷糊在身上了——“捣槽子”真不是人干的活.

我和赵霞趴在班组值班室窗台上,在沥青路对面电解厂房里清一色身穿“盔甲”的电解工中,徒劳地辨认着薛勇的身影.

“你没有听错,薛勇确实当了电解工.”赵霞叹息着.

“薛勇跟咱们一样,可都是正儿八经技校毕业的正式工呀,这活一直不都是劳务工干么.”我疑惑着,焦躁地扯起袖子擦汗.

“这不正赶上农村夏收,劳务工好些都跑回去抢收麦子,电解槽旁又缺不得人,厂里自然就盯上我们刚毕业的技校生.”赵霞一脸沮丧.

“咱班男生咋就薛勇去了呢,再的人分配的工种也没这么艰苦么.”我纳罕着.

“薛勇他爸是工人呀,再的同学老爸要么分厂厂长,要么车间主任,最不济也是工程师呢.” 赵霞无力地哀叹着.

傍晚,到外面透风.此刻,耍了一天威风的烈日倦了,慢慢地向西沉去.沥青路旁晒蔫的蒿草缓过劲来,立起腰身,随风摇曳起来.

电解工走出厂房,摘下披肩帽和防护面罩,拿着大号铝制饭盒,迎着夕阳,三三两两地走向食堂.

他们脸上蒙着一层灰尘,黑眼圈黑鼻孔,牙齿白的格外醒目.

太阳终于滚落西山,黄昏从天边洇了过来,空气里生出丝丝凉意.吃饱肚子的电解工敞开衣襟,拎着披肩帽,惬意地朝厂房溜达过来.这时,我看清了薛勇.他只是解开“盔甲”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一只手拿着饭盒,另一只手抱着披肩帽,步子走得迟疑而拘谨.

“薛勇!”我喊了一声,他很快认出穿劳动布的我.

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又厚又脏、褴褛不堪的“盔甲”,脚往后一缩,迅速地伸袖子擦脸.但,满额头的汗水与黑灰搅和在一起,越擦越脏污.他看着自己黑污的袖子和手,终于放弃擦抹,一脸抱歉,似乎这个样子见老同学很不礼貌……这回,我没有笑.

“能撑住不?”我小心地问.

“苦和热都不算啥,最难捱的是大组长的骂.”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腼腆地说道.

薛勇的样子让我一时很陌生.

一个月前,他还是我们1989级冶炼班的劳动委员,浓眉大眼,四方脸,长得挺拔潇洒,说起话来总是大声武气.我们这些在他眼里花拳绣腿的女生,对他都很敬畏.

“大组长很凶吗?”我不解.

“大组长都是从电解工中干出来的,摸透了电解槽,平日里一丁点差错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就算在槽子里捞阳极残渣时铁钩子忘记预热这种小事,都给他一逮一个准.”他皱着眉头,耷拉着脑袋,似乎还陷在大组长的训斥中.

暮色渐沉,厂房上空高耸入云的大烟囱越发巍峨峻拔,顶端缭绕的烟雾也隐去浓烈,朦胧许多.电解工们吃完饭到厂房接着干活,食堂静了下来,厨工洒扫着门台.

“薛勇,你该回去干活了.”我提醒道.

“嗯.”他系好衣扣,戴好披肩帽,踱了踱毡靴上的黑灰,准备离去.

“要不,我随你一起去厂房看看.”我对电解厂房充满好奇.

“好吧,不过进了厂房你一定要穿好工作服,戴好安全帽.”他叮嘱道.

走进电解厂房,一股热浪扑将过来,我本能地向后躲闪一下.只见一台台电解槽犹如一片片焰火的海洋,鲜艳的火浪在炉膛内热烈地奔涌着,簇簇火焰钻出槽孔争抢着往外冒……火海沸腾,一如电解工恣肆燃烧着热血和青春.

我看得心动难抑,不知不觉走到电解槽旁.

“快躲开,小心烫伤!”正在干活的薛勇回过头,喊我不要靠近槽子.我退到窗户边,顺着槽膛往上瞅去,火海上方,团团烟雾升腾而起,在房顶缭绕片刻,渐渐弥漫开来.

正瞅得出神,“叮嗵、叮嗵……”耳边传来一串声响.顺着声音寻去,在一台标有958#字样的电解槽旁,薛勇正抡着铁锤可劲敲打火红的炭块.紧接着,又传来一串骂声:“你当这是打铁哩,你个兔崽子,有你这么平整壳面的吗?要一下一下来,不能用力过猛!”

板着黑脸膛,活像“包青天”的大组长训斥着,一把接过薛勇手中的铁锥示范起来:“这下给我记牢咯,下次再干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勇接过大组长撂过来的铁锤,踯躅一会,接着敲打炭块.他动作慢下来,边敲打边摸索大组长教的方法.

骂过薛勇,大组长背着手,又训斥起另一个电解工;“捞个渣你都捞不起来,笨熊!就这么个活,槽子上挂个馒头,狗都会干!”说着,他从电解工手里接过大铁钩,奋力两下就把漂浮在铝液上的碳渣扒出槽沿.

“接住!”他把大铁钩撂给电解工,又训到:“年纪轻轻的,力气有多金贵?再让我瞧见你偷懒,有你小子好受的!”

大组长铿锵有力、不绝于耳的训斥声,响彻一眼望不到头的厂房,把“突突突突”的打壳机声和“哐啷哐啷”的天车声也压了下去.电解工都服服帖帖地侍弄着电解槽.厂房里一片庄重.

我也被大组长的威严震慑住了,怯怯地躲在窗户边的一个角落.薛勇干完手头的活,走过来递给我一袋汽水,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嗓子干得要冒烟.我顾不得汽水袋上一层黑灰,咬开袋口一饮而尽.此时,天色已经黑尽,厂房里的深罩灯全亮起来.我跟薛勇告别后,逃也似地离开“火海”.

厂里老一辈创业者永远铭记的里程碑事件、得空就向我们年轻人甜蜜回顾的是,1969年,我们青铜峡铝厂与1950-1960年代同一时期建成投产的抚顺铝厂、贵州铝厂、兰州铝厂、包头铝厂、连城铝厂、郑州铝厂电解分厂、山东铝厂,一起构筑了全国瞩目的八大铝厂格局,奠定了铝工业强国的基础.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1982年国家提出“优先发展铝”这一具有历史意义、让全国铝业人欢欣鼓舞的战略方针,将中国铝业推向快车道.

历史车轮滚动到1992年,我国电解铝产量由 1970年代末的 36万吨发展到109万吨,突破100万吨大关,我国电解铝工业开始向世界一流铝业强国大踏步迈进.

一九九三年,借宏观环境东风之势,厂里的效益如同插入沸水的温度计,一路攀升.一时间,捷报频传.厂办公楼宣传栏、电影院玻璃橱窗、单身楼电视厅节目预告栏、粮站墙壁……到处张贴着“我厂铝锭今年产销两旺,实现盈利3800万元”“我厂提前三个月完成全年奋斗目标”“我厂跻身中国企业100强”的大红喜报,过年一样喜庆,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夸张的喜悦.厂大门口、家属院内、车间里,处处洋溢着笑脸,大家为一年涨两次工资这样前所未有的喜事奔走相告,更为隔三岔五发放成堆的米面油鸡蛋由衷地满足.就连那些上年纪的师傅也换了崭新的锰钢自行车,一有空就蹲在那里精心擦拭.

我们刚参加工作不久,对效益上升、涨工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概念,横竖都是学技术、挨师傅训.我们还暗暗抱怨工资涨得太勤——逢涨工资必查考勤,丝毫不敢马虎,床头闹钟一响就得一骨碌爬起来上班,赖床成为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

接下来几年里,厂里效益一年比一年好.

“铝价高、销路好,我们要做的就是‘三个上去’——生产管理上去、冶炼工艺上去、铝锭质量上去.炼铝靠工人,工人靠技术.说到底一句话,我们要把技术搞上去!”职工代表大会上,老厂长对着话筒,挥着拳头,激越地讲道.

厂里的好前景在工人心里,就像金山银山那样,是闪闪发光的、是能拿到手的钱票子.有奔头,干劲就足.厂里组织岗位练兵、技术比武,掀起“比、学、赶、超”热潮,车工比备品配件加工水平、钳工比锯割与锉削技能、焊工比焊接功底、运行工比运行设备故障分析与排除能力、电解工比出铝本领……

人人都不甘落后,都在各自岗位上摩拳擦掌.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在机器轰鸣的班组、在机床飞旋的车间、在烟尘弥漫的厂房……我们这一拨技校生长壮实了,脸黑糙了,双手磨出茧子.

工余闲暇,就像串门一样,我们会互相串串岗,看看同学们干得怎么样.

这天,我和赵霞商量一下,去看看薛勇是不是还在电解厂房.

十月天气,戈壁秋空高远而苍茫,电解厂房上空的烟雾也轻淡许多.这一季是厂里难得的黄金时节——铝锭销售旺季.多出铝、出好铝,成了厂里头等大事.增产战役打响,电解厂房变成弥漫着炭烟的“战场”.黑黢黢的墙壁上贴满鲜红的标语:“人心齐,泰山移”“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大战一百天,胜利在眼前”……烟熏火燎的厂房亮堂了,无声地鼓动着一股豪情.

电解槽旁的他们,仍旧是五年前的模样.一身破烂的“盔甲”,扛锹抡锤,专注地捞残渣、捣炭块、加料……他们躬身忙活在电解槽旁,过半天直直腰,又俯身干起来.出铝口,莹亮的铝水源源不断地被真空泵抽走,他们面罩后面汗水四溢的脸上荡漾着憨厚的微笑.我和赵霞站在厂房门口充满敬意地望着这些奋战中的“一线将士”,找寻着薛勇的身影.

忽然,厂房里传来一串喝斥声:

“靠边站、靠边站,没瞧见正出铝么?离这么近,小心烫死你小子!”

“有你这么歪着胯子抡大锤的么,失重摔残了,你才长记性是不?给我两脚站稳踩实了,均匀使力!”

“都说过多少遍了,收边时别踩壳面槽内阳极,等哪天把你脚爪子烫伤,你后悔都来不及!”

“揭槽盖板一定要带防毒面罩,我嘴皮子都磨烂了!你活腻了?毒气要你命可是眨眼工夫!”

“提升母线又没系安全带,你脑子进水了?想在这给我玩命呢?”

……

这声音好生耳熟.

我够着脖子寻声张望,两里长的厂房里,正在作业的天车、叉车、打壳机,相互交叉又礼让配合.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辆灯光交汇处走来.他板着脸,背着手,一边巡视电解槽,一边训斥槽旁干活的电解工.

呵斥声近了,我认出来,这个威严壮实的大组长,正是薛勇.

他依旧穿着褴褛的“盔甲”,但步履坚定、踏实从容,腰杆挺得很直.电解“火海”里五年历练,他的脸膛变得粗砺而黝黑,沾满黑灰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

“薛勇!”我和赵霞异口同声喊起来.

“你真的还在干电解呀,咋熬过来的?”

“呵呵,是老同学.咱们电解环境是艰苦,但没办法,总得有人干啊,这铝锭它自己不会长腿跑出来呀.”薛勇爽朗地说.

“可不是么,同杨组长一起进电解的几十号人,现在调离的调离、转岗的转岗,剩下的没几个了.不靠腔子里的一股子热血,熬不出来的.”到电解厂房检查安全的厂安全处安全员汪军叹道.

薛勇微笑着看着汪军,赞同道:“咱厂是电解铝冶炼厂,电解厂房是一线、核心,咱们铝业人、尤其咱们铝业男子汉,价值就要在电解槽前实现.想着这,再大的苦累也不算啥.”

正说着话,薛勇又大步流星地抢到不远处一台电解槽旁,对一名电解工训斥起来:“就你这磨蹭劲儿,多少残块都沉底了!”说着,他一把接过大钩,瞅准几块刚沉下去的结壳块,一捞、一拉、一挑,迅即完成捞块工作,把铁钩撂给这位电解工,交代道:“看清没有,以后就这么给我干!”

说罢,薛勇折身回来.

“这些电解工都是年轻娃娃,正是爱干净又贪玩的年龄,干这脏苦累的活确实不容易,我看着也心疼.但不调教他们,他们就成不了器.炼铝的学问深着呢,不学不懂,不钻不透.”薛勇对这些电解工怜惜着,又恨铁不成钢.

站在厂房门口说话的当儿,薛勇身边围满了人,大都是头戴安全帽,上衣兜里插钢笔,胳膊下夹文件的厂干部.他们有的用赞赏的目光注视薛勇,微笑着听他说话;有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有的低声交流,不时朝薛勇激赏地点点头……

厂里人常常谈论薛勇,说他带领的80千安上插自焙槽系列一车间六大组简直神了,各项指标全部超额完成厂里下达的任务,电流效率94.0%以上,综合交流电耗13800kwh/t以下,达到厂里同类槽型最好水平.

“只要一上班,他就爬高上低,一刻不闲,厂房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有这样的大组长带着干,谁还敢偷懒呢?”提起薛勇,六大组电解工刘青钦佩不已.

“去年十月,一些物料质量不达标,一台电解槽出现温度偏高、噪声增大、滚铝问题.电解槽‘病了’,薛组长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守在‘病槽’旁,紧盯各项技术参数,稍有变化,及时调整.技术人员优化覆盖料结构,他也忙前忙后地协助他们换料、测槽温.精心照料三天三夜,槽子热平衡稳定了,‘病槽’痊愈,恢复正常运行,这时薛组长却虚脱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淋漓的汗水打湿厚厚的‘盔甲’”.一忆起这件事,电解维修工张晓刚就说:“槽子康复了,薛组长病倒了.”

“今年六月,六大组5台电解槽大修后启动,薛组长每天十几个小时守在厂房,饿了就吃份盒饭,渴了就喝袋汽水.他的眼里时常布满血丝,却出奇地精神,处理问题干脆利索,带着大伙儿提前三天顺利启动5台槽子.算下来多出好几吨铝呢.”车间工艺技术员一提起启槽,就对薛勇竖大拇指.

“薛组长每天最早一个到岗,最后一个下班.在六大组这五年,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假.女儿发烧打吊针、母亲动手术住院,都是他媳妇照顾.”既是薛勇工友又是邻居的周华说.

……

薛勇成了一个传奇.

随之而来的一串荣誉,映亮薛勇——他戴着大红花的照片印在厂报光荣榜“标兵”栏里、厂广播站播报他的先进事迹、厂年度表彰大会上授予他“先进工作者”光荣称号……

薛勇的名字响遍全厂.

薛勇也更加爱厂,更加钟爱他心中的电解铝事业.这天下班,他与工友骑着幸福250摩托,在生活区饭馆聚餐,几杯酒下肚,一腔热血涌上来:“产业工人就要用产业报国.咱们甩开膀子干出样子,多出优质铝锭,就是最好的报国.”

历史车轮继续向前滚动,到2001年,我国电解铝产能达433万吨,跃居世界第一;2002 年,电解铝企业猛增到138家,产能上升至546万.

电解铝产能如同驶离跑道的飞机,一路飙升.若任其发展,产能过剩已不是危言耸听.

二〇〇四年,国家调整产业政策,严格环境治理制度.电解铝冶炼首次被确定为限制性发展行业.

电解铝行业三十载辉煌终成过往.

先后建设于20世纪60年代、80年代,曾为厂里创造巨额财富、赢得广泛声誉,对我国铝工业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一期80千安、二期106千安上插自焙电解槽生产系列已进入暮年,工艺技术落后,环境污染严重,能耗居高不下.国家明令2005年内必须关停.这意味着两幢厂房就此沉寂,两千多名职工失业下岗.

老电解系列的生死存亡进入“倒计时”.

坐以待毙,不如绝地重生.厂里毅然选择“技术改造”这条艰难的出路——投入30亿巨额资金(自行融资),将80千安、106千安上插自焙电解槽分别改造为120千安、150千安预焙电解槽,让濒临关停的老电解系列起死回生.

2004年9月26日,106千安电解系列200台上插自焙电解槽全部停槽;10月15日,80千安88台上插自焙电解槽全部停槽……一场关乎职工温饱的“饭碗工程”拉开序幕.

失而复得的饭碗,让大伙儿倍感珍贵.

厂领导海内外万里奔走,艰辛备尝,于2004年秋冬之交,成功打通国际融资渠道,赢得一笔笔宝贵贷款,“饭碗工程”得以全面铺开.厂里再现当年老一辈创业者风餐露宿,没日没夜的劳动场面.不论生产一线还是服务二线,都一样地忙碌,一样地热情高涨……

在技改现场,大伙儿天不亮就出发,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家.有时赶工期,干脆住在现场,忙上三天三夜.为120kA电解系列加装供风管道时,车间从班组抽调我们几个给管工打下手.在劳动现场,我见到了薛勇.

初冬,乍起的两场寒风,扫光枯叶,树木清清瘦瘦还原本来面目.沥青路上也黑亮若缎、洁净如新.厂里爽利很多.停槽后的电解厂房,从未有过的凉快.电解工都脱去厚重的披肩帽、手闷子、毡靴,穿着劳动布和劳保鞋,有条不紊地配合维修工拆卸和装配电解槽零部件.厂房里到处是丁丁当当的敲打声,不时地还会传来一阵谈笑声.在一台安装自动打壳下料装置的天车旁,戴着红色安全帽的薛勇,正抓着天车吊钩,敏捷地卡住将要移动的部件,抬头朝天车工喊道:“我这边挂好了,启动吧.”

“薛勇,你这大组长摇身一变,又干上维修了?”我打趣道.

“老同学也来支援咱120(120kA电解系列),这阵大伙儿不论哪个车间的、不管啥工种,都一门心思豁上干,虽苦点,但心里着实有了盼头.老系列改造成功后,咱们厂就甩掉落后的尾巴,迎头赶上去,大伙儿的饭碗就保住了.”薛勇一脸憧憬,劲头十足.

十八岁进电解厂房,一干十二年,昔日那个毛头小子已成长为三十出头的大男人.常年的烟熏火烤,薛勇黑红的脸膛上已有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很多.

“看来你要把年华都献给这些电解槽,要在电解厂房干到退休才肯罢休?”我很佩服薛勇的执著.

“这些年为把电解槽摸熟吃透,我把家都撂给媳妇.再说这汗也没白淌,厂里也把咱当个宝似的.”薛勇恋着电解厂房,很知足.

2005年2月3日清晨,熬过四天三夜,启槽前各项工作准备就绪,120kA电解厂房1号电解槽开始通电.电解工们全副武装,忍着摄氏1000度高温炙烤和刺鼻烟尘,守在电解槽旁,专心完成每一道工序.三个小时后,1号电解槽顺利启动.2月28日,厂房里彩旗飞扬,欢声雷动,鞭炮声响彻厂房上空,120kA整系列正式通电,一期技改工程顺利投产.

隆重的庆典中,我把头转向薛勇.他眼里含满泪水,紧攥拳头,仰头注视着120kA预焙电解槽上方赫然矗立的阴极钢棒,仿佛偌大的厂房也盛不下他巨大的喜悦.

老电解系列投产后,薛勇担任120kA预焙电解槽系列一车间六工区工区长.大组长改作工区长,但他仍旧一身黑污的“盔甲”.在改造一新的电解厂房,薛勇干得更起劲了.

然而,我国电解铝产能仍在增加.

到2005年,电解铝产能高达1030万吨,闲置产能260万吨,行业亏损面超过60%.

1992年到2005年短短13年,我国电解铝产能从100万吨飙升到1030万吨.翻了十倍.

触目惊心的数据背后,蕴藏着电解铝行业深重的苦难.

投入巨额资金、寄予着厂里人太多期望的120kA、150kA预焙电解槽系列投产后,产能增加了,铝锭质量提升了,而铝业行情却仿佛入冬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二〇〇五年隆冬,西北风从空旷的戈壁漫卷过来,电解厂房前方的国旗猎猎招展.浓浓的烟柱从厂房上空的大烟囱冒出后,瞬间随风而逝.厂里天寒地冻,沥青路两旁光秃秃的槐树在寒风中飘摇不定、瑟瑟发抖.空压站后面高高的冷却塔披着个巨大的“冰盖头”,循环水从上面哗哗地冲刷而下.

马师傅筒着棉袄袖子,坐靠在值班室墙角唉声叹气:“半年奖没有了,月奖也没有了,就剩一千二百块工资还要降,往后这日子难熬哟……”

“咱们甭管那么多,踏踏实实把空压机侍弄好,给电解厂房按时供风,说不定往后铝价涨起来,积压的铝锭卖出去,好日子就回来了.”一直以当一名铝厂工人而自豪的刘师傅,相信厂里效益总有好转的一天.

我和赵霞合计着以后在家做炸酱,用罐头瓶装好,带到班组煮面条,每天能省出上食堂的五块钱伙食费.

蛋黄一样无力的太阳坠落西山,风停了,窗外的寒气更重了.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电解厂房透出的火光,感到很暖和.这三九寒天,电解厂房的活要比夏天容易些,但眼下和天气一样冷若冰霜的行情,不晓得薛勇他们干得怎么样.我拽上赵霞朝电解厂房走去.

技术改造后的电解厂房,烟气少了很多,但酷热如故.电解工们换极、捞渣、熄效应、出铝,一刻不停.他们比以前忙碌多了.站在窗户边张望一会儿,我看到了薛勇.

他仍旧穿着那身黑污的“盔甲”,步子走得困顿而疲乏,眉头锁成疙瘩.看见我,他未语先叹,眼里蓄满惆怅.

“薛勇,看来你们比改造前忙多了,能吃得消吗?”我关切地问道.

“忙点累点都不算啥,让人发愁的是铝价一跌再跌,厂里效益滑坡,奖金停发,工资下降,招收一批电解工,刚干熟练,就有大半嫌挣钱少,跑了.队伍不稳定,这活儿就难干.”薛勇忧心忡忡地说着,满面黑尘的脸上,愁容更深了.

看着薛勇,我忍不住想起那个“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是的,此时的薛勇,三十出头,两鬓已隐隐有了白发.

“唉,咱们那么红火的厂子,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赵霞叹道.

“再难,也得干下去.不然这些槽子撂给谁?如今年老的退休了,小年轻动辄不干了,咱们这一拨干了这么多年,有经验、能扛事,还得撑住.”薛勇干电解的决心从未动摇过.

……

天色已晚,风住了,夜空中压着几朵莫测的乌云.厂区的机器轰鸣此起彼伏,仿佛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叹息.我和赵霞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回到班组.

青铜峡铝业——这艘在银色海洋中乘风扬帆四十余年的铝业巨轮,已风烛残年,无力承载过多的负累.曾带给职工无上优越感的一项项福利,已成为一个个沉甸甸的“包袱”.它只能忍痛甩掉:取消福利分房、子弟学校交给属地教育局、职工医院承包给私人、电影院停业……沉重的负担压在厂里人肩上:住房贵、上学贵、看病难……微薄的工资,即使拨烂算盘也难以为继.

紧日子依旧持续着,家家户户都把一度闲置的菜窖腾干净,秋天储存足够吃大半年的大白菜、土豆、萝卜,有的人家还腌制几大缸酸菜、咸菜.没钱的日子,物质再丰富,厂里人餐桌上也是常年不变的“老三样”.

这天上三班,进了厂大门,远远地,一个骑老式“永久”自行车、穿着劳动布的黑壮汉子跟我打招呼.近了,才看清是薛勇.

“你的摩托呢,怎么又骑上自行车?”我奇怪地问他.

“卖了.闺女上了初中,要补课、要买复习资料、要买穿戴,样样得花钱.家里实在紧巴,就卖了摩托买辆二手自行车.”薛勇苦笑道.

一向只顾埋头摸索电解槽的薛勇,而今也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

我陡然对一直当作大树安心依靠的厂子有了莫名的怨恨.在“炼狱”般的电解厂房里撂光青春、洒尽血汗,到头来落个两手空空.

“咱们到底图啥,起五更、睡半夜,辛苦十多年,如今过得如此狼狈?”

“日子紧有紧的过法,宽有宽的过法,反正苦日子过惯了.怕的是工资一降再降,人心笼不住,铝锭生产任务难保证.”

薛勇心心念念都是炼铝.

铝业行情降到冰点,铝价已跌破万元.但,产能仍在增加.

到2012年,产能已达2700万吨,市场消费量1902万吨,产能过剩35%,行业亏损面达93%.

无序扩张,引发的产业危机,让电解铝冶炼行业哀鸿遍野.

产能过剩终成定局.

淘汰落后产能已是大势所趋.

二〇一三年,国家首批淘汰落后产能企业名单出炉,电解铝行业赫然在列.

二〇一四年十月,薛勇奉献出全部青春的120kA电解系列,拉闸停槽.

十月的戈壁长空,苍苍茫茫.一行南飞的大雁,声声哀鸣,低回许久,振翅远去.倏忽起风了.一阵寒风裹挟着沙尘,向厂区漫卷而来.厂房门前衰草披离,黄叶纷飞.

关停后的厂房静下来,阵阵冷风从破损的窗户灌进来.一台台老旧的电解槽,如同一个个寿终正寝的老兵,寂然地卧在时光的尘埃里.泛红剥蚀的槽壳,无言地诉说着厂子五十年的兴衰……薛勇脱下陪伴他奋斗二十二年的“盔甲”,换上劳动布,带领即将告别电解岗位的电解工,清扫着厂房的角角落落.

他扛着扫把,默默地咀嚼着巨大的悲伤和苦涩,一下一下地扫着电解槽四周的尘屑,动作迟缓而落寞,仿佛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

偌大的厂房清冷而寂寥,没有电流的嗡鸣,没有打壳机的突突声.扫把、铁锹不时发出的响动,和着风吹窗户的呜咽,犹如一曲苍凉的工业悲歌,回荡在厂房里.

清理完厂房,已是黄昏,风住了,一抹残阳透过破旧的窗户照在冰凉的电解槽上,光影灰暗斑驳,如同一部泛旧的工业历史.薛勇抚摸着958#电解槽,擦拭着槽沿的黑尘,陷入沉思——他准是又忆起十八岁进厂房干电解的历历目目,那火焰奔腾的电解槽、那生龙活虎的青春……

他摩挲着958#电解槽,眼里满含怜惜,久久不忍离去.

“薛组长,该锁门了,我们走吧.”一名电解工催促道.

此时,所有的电解工都垂着头站在薛勇身后,默默地等着.

厂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薛勇慢慢地转过身……

短短的几个时辰,他仿佛一下苍老了.他不舍地望着958#电解槽,颤抖着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一步一步离开958#电解槽,低着头踯躅地向厂房大门走去.电解工们排队跟在后面.走到厂房门口,他又转头望着那些电解槽.此时,电解工队伍里有几个开始抹泪,他凝重的目光在满面尘土的电解工身上缓缓地移动着,眼里很快蓄满泪水.厂房门卫拎着锁头过来了.他强忍住眼泪,扭过头,狠狠心,带着队伍迈出大门.

薛勇满含着对电解铝事业的眷恋和不甘,走出了电解厂房.

二〇一五年春,厂里筹建七年的煤、电、铝深加工产业链已初具规模,宁东煤田红墩子矿区项目招工启动.120kA预焙电解槽系列关停后待岗的300多名人员里,100余名青壮年被安排到红墩子煤矿(位于宁夏东部,面积约172平方公里,共有4个井田和2个勘查区,煤炭资源总量15亿吨,规划每年产煤900万吨).

红墩子煤矿坐落在戈壁一隅,毗邻滨河,与市区接壤.煤矿东部,蛛网般密织的高压线、高高低低的大烟塔、鳞次栉比的厂房……一片新兴的工业图景,宏阔而壮美.

薛勇他们一拨人来到煤矿,望着一座座高矗的煤塔、一排排崭新的宿舍楼,眼热心跳,喜出望外——四十出头,又积攒二十二年的工作经验,在这片热土上再干一番事业是不成问题的.

进入煤矿不久,薛勇被任命为一矿区工区长.薛勇欣然挑下担子.他邀请经验丰富的老矿工手把手给新矿工传授安全生产技能;带领矿工拔除井田四周的杂草、下井清理工作面;组织篮球比赛,让大家锻炼身体,强健体魄;张罗节日联谊会,让大伙儿以矿为家,过好节日.傍晚,在食堂吃过饭,他就到宿舍嘘寒问暖,一起憧憬煤矿投产后的光明前景: 

“要是煤矿投产,咱们这将是一个朝阳般的矿区,井口人上人下,煤屑路上车来车往,每一天都热热闹闹的,工资也不会低,咱们就不愁钱了.”

“到那时,咱们矿区到处机声隆隆,乌金闪闪,干得热火朝天.”

“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煤矿知识,训练技能,等待开矿.”

……

薛勇他们守在矿上,井上井下,忙这忙那,时常一连三个月顾不上回家.但他们心里有盼头,脸上总是荡漾着憨厚的笑容.

然而,过了一季又一季,煤田初建时一片荒野,人迹罕至,而今,矿区草地葳蕤,鲜花朵朵,围墙边的苹果树都挂了果,矿工们却迟迟等不来开矿的消息.就像这个煤田,命运掌握牵系在开采证上,薛勇他们觉得自己的命运拴在前途叵测的煤田上,心总是悬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煤炭产能过剩,国家提倡清洁能源,煤矿开采证办不下来,尚未开采的红墩子煤矿最终关停.

二〇一七年春,苦盼两年多,薛勇他们等来的却是关井闭坑、人员解散的噩耗.

正值暮春时节,阵阵春潮扑向矿区.抬眼望去,滨河两岸垂柳婆娑,百花争艳,游人谈笑往来……

在这醉人的春光里,一队面色苍白的矿工,背着破旧的行囊,落寞地走向矿区大门.

排在队列里的薛勇,疲惫,茫然,步履迟缓.曾干过二十二年电解,早已被氧化铝粉尘、沥青烟、氟化物、强磁场侵蚀的身躯,这一次,似乎已完全被摧毁.

他微驼着背走出大门后,停下脚步.整了整行囊,他回望着煤田围墙边即将荒芜的苹果树仍浑然不觉地盛开一树树雪白的繁花,有些动容,脸上的皱纹荡了荡,转而,神情又黯淡下去.

良久,他默默地转过身,踽踽地走了.

他花白的头发在清风中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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