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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家园
车停楼下,邢余男和儿子邢孝平站在门口等候父亲.两层青砖小楼,在巷子中段,已经年代久远,古老趟栊门,铁栅栏.门牌拆下来用报纸包好,塞进墙缝中.
父亲抱一个纸箱出来,箱底按习俗贴一张红纸.邢孝平迎上去,伸手接纸箱,手一偏,箱内橐橐响.邢余男询问父亲装了什么.父亲回答,祖宗的东西.他皱皱眉头.
不一会,父亲再抱出一个很大纸箱,胳膊拉直,腰弯很低.邢余男伸手去接,纸箱沉重.
“都装了什么,怎么重成这样?”“都带上,省得再去买.”
邢余男放下纸箱,撕开胶带.箱内一个铁锅、几只不锈钢碗、一把火钳和两个生锈炉子.
他顿时有些生气,“带这些破东西干什么,放不下.”
父亲蹲下去,合上纸箱,“好好的,扔了可惜.”
邢余男闷声走进去,屋内大大小小放了十多个纸箱.父亲从身后进来,“能带尽量带嘛.”邢余男打开上头几个纸箱,都是些锅碗瓢盆、衣架菜刀砧板之类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出去.“我一会让赵婶过来收拾,都给她了吧.”邢余男对父亲说.
父亲拎一条褥子,“都还能用,为什么给人.留着吧,都留着吧.”
“我说多少遍了,能不带的就不带.”邢余男把纸箱挪到地上,关上后备箱.
父亲把褥子一扔,上来抱起纸箱,“什么都不带,你还回来干什么?”
邢孝平插嘴说:“爷爷,还是少带一点吧.”
父亲脸色铁青,拧身进屋.
邢余男在父亲背后说:“收拾一两件衣服就够了,知道吧.”
“祖宗都不要了,你石头里蹦出来的.”“白活一把年纪了你,怎么就不开窍.”
“还不到你来教训我.”
父亲失手打翻桌上一个钛桶,哐哐当当滚到院中.
巷中街坊闻声走出来,往内张望.这巷中住户已不多,剩下些老人.
邢余男脸上有些挂不住,上去捡起钛桶,放石头门槛上,进了屋.父亲将纸箱放桌上,扯去家具上的布,绞成一团扔地上.
“我跟你说,要不是看你几十岁了,我一把就拎你出去.”
赵婶挤过门口人群进来,站院子中,一双手扭在围裙前,笑盈盈说:“这就走啦?”
父亲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说话,背过脸去.
邢余男出来,对赵婶说:“赵婶你看还什么能用的,收拾一下吧.”
赵婶在围裙上擦擦手,小心翼翼跨进去,垂着胳膊站客厅,脸上堆起笑容,“享福了享福了,儿子接去大城市享福了,命好命好,走出这爿巷子嘞.”
父亲半响没有说话.
赵婶说:“二叔你看还什么用不上的,余男让我来拣一下.”
父亲说:“没什么可拣的.”
赵婶愣一下,唰地拉下脸来,走前一步,然后笑笑:“缺脚少把的凳子呀茶壶呀什么的,你们用
不上了,丢了就丢了,我们这些低收入家庭,捡回去还能用嘛.”
父亲冷冷说:“没有缺脚少把的凳子茶壶.”
邢余男进来,对赵婶说:“这风扇,这铜盆,还有这暖水瓶都不用了,都拿,都拿过去吧,还有这草帽,这箱子,对对,就是这个,好,好,拽出来,拽出来.”
父亲站起来,突然夺下赵婶手中一个铜盆,拿在手里,对邢余男说:“不用收拾了,我不去了,你走吧,你现在就走吧.”
院外人群走进院中,围在车旁,没人说话,风吹得墙头琉璃瓦啪啪响.
赵婶红着脸说:“那算了,没就算了,不伤和气,我走了,赶学校接孙子.”
邢孝平进来,面露不悦,低声说:“很多人,外头很多人.”
邢余男对父亲说:“想让人家看笑话吧?”
父亲缓了口气说:“不是这回事,用几十年的东西,用熟用惯了,哪天就看不见了,给人了,心里头总有些那个,知道吧.”
邢孝平说:“爷爷这是怀旧情结,人都会这样.”
邢余男抹了一把脸,说:“不管怎样,赶紧吧,不早了.”
父亲抱一个纸箱,没有说话,驼着背,双手勾住箱底.邢余男让邢孝平到外头去叫赵婶.
不一会邢孝平进来,“验收房子的人来了,在门口,带了几杆标尺.”
邢余男点点头.
“什么看房的人?”父亲站起来.
“卖了吧,趁这地还值点钱.”邢余男摆摆手.
父亲愣了一下,背手踱步……突然撂下一句:
“混账!”
门外看热闹的人悻悻然正欲离去,忽听屋内一声巨响,是硬物跌落.众人回头,屋内又一声响.人群纷纷涌入院中.
“我爷死这屋里,你爷也死这屋里,就这,就这屋.如今我不盼你回来住,你住你的别墅,你住你的公寓,这地是祖宗留给我的,你清楚吧,我还活着.”
“你就不会想,你知道吧.你跟我走了,条件更好了,这辈子,邢家都不会有人回来了.不出一年半载,这屋就该倒了,没了,脱手了就省操这一颗心.还有呀,你听我讲吧,这巷里,不知多少人连做梦都想着搬出去.这下好了,该搬了,你就揪着不放了.”
“你走吧,我不会答应的.你就休想打这地的主意了.”
“这地,我还真就卖定了,我告诉你.”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片喧哗声,邻巷闻讯跑来的街坊,将整条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后边的人不停往前挤,前边的人就被推进屋内.喧哗过后,人群安静下来.阁楼木窗被风拉扯得嘎巴响.
父亲朝邢余男举着一双手,像举一个托盘,低吼了一声,放下手,后退几步,站八仙桌旁, “滚出去,从我屋里滚出去.”
邢余男抬起一根手指,指父亲说:“见好就收咹,你要知道见好就收.”
门突然砰地一声被关上,人群中顿时哗然一片.人群骚动起来,踩踏院内的青石板踢踏响.逼仄的小院子,很快憋出一团闷热的水汽,人群渐次退出来.
不一会,邢余男出来,甩手摔上门,一张脸拉得很长,钻进车中.
人群再次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讲话.邢余男“嘭嘭”拍打车窗,驱赶人群.邢孝平从副驾驶下来,坐到车后头的位置上.人声嘈杂,仍听到父亲在屋内摔东西的响声.
邢余男越想越生气,从车上下来,哐哐擂门.穿工作服的几个测量工人挤进来,跟邢余男告辞.邢余男说:“都他妈是你们的错,知道吧,我让你们傍晚才过来.”
一个工人将手中工具箱一扔,要上来打架.突然,阁楼上的小门嘭一声打开,众人猛抬头,父亲抱一个小煤气罐出来,拎着往下一晃,厉声喊:“我看哪一个敢进来!”
人群倏地拧成一团,紧接着又轰地一下四散开,潮水一般退去.巷内外一下子走得七零八落.
邢余男不为所动,一手插口袋,另一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邢孝平跑上来,用力扯他衬衫.邢余男斜睨楼上,稳稳说:“丢脸给谁看呢,啊?”
邢孝平喊一声“爷爷”,连忙拉住邢余男.邢余男抓邢孝平手一甩,上前来.
一小撮人黏在巷口黑暗中,唧唧喳喳指点院中.
“邢余男呢?”“还在里头.”“他儿子呢?”“也还在里头.”“在里头?”“在里头.”
听不到任何声响,巷中已经开始暗下来.玫红色晚霞从墙头滑下去.
片刻,邢孝平将邢余男强拖到巷中,一拽一拉往巷口来.
赵婶迎上去说:“不可硬来哟,不可硬来哟,出大事的嘞.”
邢余男推开邢孝平的手,垂头丧气站一张石凳旁,托着额头.邢孝平垂手站一边,没有说话.
人群没有过来,远远站一片光影中.
“出来了,出来了.”“哪?”“那,就那.”“我看到了.”
赵婶说:“依我看呐,最好,等他气头过了,让孝平进去劝,你就在这外头,你就在这等,看有没用,再想办法,对你爸,来硬的可使不得.”
邢余男没有说话,以手掩脸,沉吟片刻.
入夜,邢孝平走进院子,悄无声息.他绞绞手,
前敲门,轻声说:“爷爷.”
消失的家园论文范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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