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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星光，我有你
知了书屋的胖爷爷生病后,来了一个看店的大帅哥,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光顾的书屋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书屋很旧,在老城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了有五十年,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都透着一股腐朽的阴森气息.程欢很喜欢那儿,那儿有很多值得阅读的旧书.她爱旧书,也爱安静.
大一刚开学不久,她无意中发现了这家书屋,像发现了宝藏一般.店里只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戴着厚厚的老花镜,一手捧着茶壶,一手逗弄一只黑色的奶猫.大家都叫他胖爷爷.
书屋离学校不远,没课的时候,程欢喜欢骑车去书屋看一下午的书.她会在隔壁的面包房买个可颂面包,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捧着泛黄的《山海经》和冯梦龙的《情史》,看得津津有味.她在这里度过了大学的很多快乐的时光.
偶尔看书看得乏了,她就跟胖爷爷聊天,帮他煮茶,逗逗小黑,时间总是很快流逝.
如今程欢大四即将毕业,正在找工作.再来书屋,她觉得自己像是来错了地方.小小的书店里到处都是人,她的专属角落也被几个女生占领了.她们坐在那儿捧着书聊天,嘻嘻哈哈地笑闹,不时把目光投向柜台后的大帅哥,眼睛纷纷眯成桃花状.
程欢对“帅”的定义没个准,她眼睛近视,不戴眼镜三米之外就看不清人脸,还常常记不住人.一个人很帅,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很帅的事情,比如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中,那位协助警方抓获嫌疑人的中国留学生,尽管他的样貌普通,但在程欢的认知中,他就是很帅的男生.
近一点说,在程欢认识的男生里,同系的H也是她觉得很帅的人.H在学校后街帮一个女同学追小偷,成功逮住对方并扭送至了警局.除此之外,他创作的话剧还获得了全国大学生话剧奖第一名.
程欢曾幸运地抢到一张票去看剧,看得热泪盈眶.
这个世界上,有才华的人被偏爱着,发光发亮：沉默的大多数都是籍籍无名者.
程欢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她有普通的家庭,普通的长相,普通的童年,没有什么天赋和才华,注定过普通的人生.当她遇到H时,心生向往,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有才华而且绚烂的人.
躁动过后,程欢还是那个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她喜静,也懂得让自己平静.看书是最好的方式之一,知了书屋便是她的安全地带.
可因为那个大帅哥严裴,安全地带不再平静.
程欢觉得严裴不能被称为大帅哥,或许叫“帅叔叔”会更合适一点.毕竟他的年纪和气质看起来跟大学城的学生们多少有些距离.
严裴的气质是在社会上历练多年形成的,透着一种玉石般的稳重和质感,并不是说他老,他不老,估计还不到三十岁,穿衣打扮很低调,总是黑白灰三色,下巴上蓄着一点熟男们喜欢的那种造型胡须.对很多姑娘来说,那很迷人,也很有魅力.可对程欢来说,个人喜好因人而异,她刚好不喜欢留胡须的男人.
程欢听到角落里的姑娘们在议论：“他长得好像高以翔哦.”
高以翔？程欢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个男明星.
严裴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书屋,三年前程欢就见过他.他是胖爷爷的侄子,偶尔会过来照看—下书屋,某天被好事者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网络上,说：“最帅书店店长,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中有美男.”
因着那张照片和照片的描述,很多人慢慢寻过来,只为一睹严裴的面容,然后渐渐传开了什么“真人比照片更好看”之类的说法,所以来的人更多了.靠着严裴的颜值,书屋的生意自然比往日好了许多,却渐渐少了清静.三年中,程欢见到他的次数也不多,除了知道他偶尔来书屋照看一下,其余都是谜.关于他的真实年龄、具体工作,她通通不清楚.程欢猜测,或许他是什么神秘人物,神出鬼没的.
他们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
现在,程欢必须跟他说话了.她朝着严裴走过去：“你好,可以告诉我胖爷爷住进了哪家医院吗？我想去探望他.”
严裴抬起头,看见程欢拎着果篮和用布衾包得扎实的保温盒.她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细碎的刘海像带着柔光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算大,却很有神,目光如某种宝石,亮且璀璨.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十指交叉撑在木台上,轻轻地勾起嘴角：“不急,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医院,一会儿关了店再带你去.”
程欢不喜欢麻烦别人,忙说：“不用不用,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就好,就不麻烦你了.”
但严裴已经扬手对店里的客人说：“不好意思,各位,书店要提前关门,请明日再来.”
3也的坚痔最绔敌冤B他的坚持
坐严裴的车去医院的路上,程欢全程都没有说话,严裴也没说话.空气中有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还有和他一样清淡中透着深沉的气息.好在路不算远,下车后,程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得到了解脱.她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完全被严裴瞧在了眼里,他站在她身后,抿着唇笑.
胖爷爷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让轻度中风的双腿慢慢恢复过来.程欢打开食盒盛粥：“我借食堂的砂锅煮的,听说中风的人喝点鱼片粥对恢复有好处.”
胖爷爷笑呵呵地夸程欢,在严裴凑过来闻鱼片粥的香气时,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像个小孩子似的护住面前的食盒：“闻什么闻,这是程欢给我做的.”
严裴跟主治医生谈话的时候,程欢就在那儿给胖爷爷按摩.她在家总给家里的老人按摩,已经按出心得了.胖爷爷很享受,高兴地跟程欢聊天,两个人不时地哈哈大笑.严裴被他们的笑声吸引,扭过头去,看见程欢的笑容像海浪般涌来,在他的内心翻覆.
程欢洗完食盒回来的时候,听到严裴被胖爷爷训话.她站在门边,看见严裴慢条斯理地给胖爷爷剥橘子,把橘络一丝丝剥离下来再递给胖爷爷,想着他倒是个很细心的人.胖爷爷边吃橘子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只顾着工作,赚那么多钱做什么？这么些年也不见你谈恋爱,赶紧找个对象定下来.”
严裴漫不经心地反驳：“谁说我没有对象？”
回程时天已黑,程欢坚持要乘坐地铁,可严裴却坚持要开车送她到校门口,她的坚持最终敌不过他的坚持.校门口有学生来来往往,程欢就让严裴在前面的路口停下.她推开车门下车,他也下了车.程欢有些不自在地跟他道谢,他只是浅笑着看她,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身后有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速而来,严裴眼明手快地拉了程欢一把,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就靠近了.程欢愣愣的,脸不知怎么红了起来.回过神后,她挣脱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温热的手,退后几步,也不敢直视他.她是个老实孩子：“严先生,你如果有了对象,就不要跟其他女孩靠得太近,你的对象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严裴浅笑：“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对象了？”
程欢觉得他真不是个诚实的人：“我听到你跟胖爷爷说的话了.”
明明有对象还说没有,到处小女生,这种男人,程欢最讨厌了.
然后就听见他说：“我说的是,我有喜欢的对象.”
夏夜的微风吹起,闷热的风吹得人心头也热,程欢只看到他那双目光坚定的眼睛.
有喜欢的对象？程欢不太理解严裴的意思.晚上,同寝室的小C问她要不要一同去招聘会,问了三次程欢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下要去.
以前爸妈总说,在他们那个年代,人还没毕业工作就分配好了.可如今这个时代,毕业半年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程欢有几个学姐就是这样.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企业方要求太高,对于应届毕业生的抨击毫不留情.
憋屈、委屈、不甘,这是这几个月来程欢找工作的心情写照.也怪她自己,学了很冷门的美学专业,毕业论文主要写的“宋代美学对以后审美的影响”,跟很多企业的业务根本沾不上边.这一次,她坐在一家大型时尚类工作室的面试官面前,口若悬河地讲着宋代的极简审美主义和单色釉瓷器的烧制,从瓷器裸烧讲到覆烧法改进,然后就看着对方的双眼慢慢地放空.当她土气满满地讲到自己最大的心愿是把流落于海外的精美宋瓷带回中国时,对方轻蔑地一笑.
严裴的游戏公司做到今年是第五年,也被邀请来参加招聘会,反正每年他都会亲自招人.他用的每个人都要亲自看过、谈过,心里有底才会用这个人.这五年来,他的公司里没有一人提过离职.
在招聘会上,他公司隔壁的隔壁是其合作过的工作室.他面试完最后一个应聘者,便在人群中慢慢地逛着,想起自己刚毕业那会儿,也是这样扎入人海中寻找出路.和如今的学子比起来,他大抵算是运气好的.
程欢跟那个面试官谈怎样烧制瓷器的时候,他就站在她后面,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半倚在柱子边.他虽不懂宋瓷,却也听得入迷,连咖啡都冷了.待程欢垂头丧气地离开座位后,严裴走进去,跟相熟的企业负责人打招呼.对方唉声叹气：“应届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这一届是我面试的最差的一届.”
严裴拿过程欢的简历,看到这丫头做简历做得这般用心细致,尤其是把身高和体重都填上去了,不由得感到好笑：“这个不是挺好的吗？”
对方摇头：“好什么好啊,学美学的,谈的都是宋代的东西,做文化相关的工作应该可以,可跟我们工作室的潮流时尚风格有点不搭.”
严裴指着简历上的数据笑：“你看这姑娘,简历上的身高和体重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的一位,这么诚实又这么细心的人真是难得,做什么工作都会很用心的.何况潮流总是历史的轮回,她眼光不错,宋代的东西确实美.”
傍晚,夕阳斜斜地照着大半座城市,知了书屋附近的大学城的夜宵大排档也开始摆出来.风在高大的榆树缝隙中吹拂,烟火炙烤羊肉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临街的烧烤摊,简单的桌椅,几盘肉串,程欢破天荒地点了一瓶乌苏啤酒,跟小C边吃烤肉串边互相叹气.又是铩羽而归的一天,又是令人沮丧的一天.
小C吃着烤肉串发表感慨：“你看H就不用像我们一样去招聘会找虐,他还没毕业就已经有好几家大牌公司给他递offer了,有才华的人走到哪儿都不愁.”
程欢心里酸涩,她知道H去了一家很厉害的影视公司,而且他写的一个话剧正准备大规模地上演.她这么普通,如何能追得上他？
收到录用通知时,程欢已有些醉意,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上录用通知注明的去工作室报到的时间,忽然觉得像是上帝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何德何能啊！
天气最热的那几天,程欢把寝室里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寄回家,便开始上班了.
公司的大厦叫“双子楼”,地标式建筑,能在这里办公的公司都是有名的企业.程欢初来乍到,又不善与人交往,和同事们打交道时总是吃亏,工作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难和艰辛.尽管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成了正式职员,她还是感觉“压力山大”.
上班的第二个月,办公室对面搬来一家游戏公司.每天晚上程欢加班时,从她的位子看过去,总能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端着一杯咖啡走到落地玻璃前,往她的方向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夜色有些暗,距离有些远,她没能看清他.
几天后在茶水同事们聊天,说起对面那家游戏公司的老板.她们觉得他大概是个智障,本来游戏公司在对面1 2楼的,听说就为了看高处一点的风景搬到了22楼,跟程欢他们的公司同在一个楼层.
“22楼跟1 2楼有什么区别吗？风景还不是一样.”
“有钱,任性.”同事们总结,一笑置之.
周末不加班时,程欢还是会去知了书屋待半天.胖爷爷早就已经出院了,但她每次去都能看到严裴,他像是无所事事一样.因为胖爷爷的缘故,程欢已经和他算是熟悉了,时不时还聊上几句.
她不明白那些想要跟他搭讪的姑娘有什么好怕的,总是躲躲闪闪,他又不吃人.工作上的烦恼她不知找谁去说,偶尔跟严裴说起,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不管是在同事那里吃了亏,还是工作压力大,严裴都能给出很好的排解方法.当然,她说得最多的是那些工作上的趣事,比如对面楼的游戏公司从1 2楼搬到22楼.
程欢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我们都觉得那家公司的老板脑袋有问题,22楼能看到的风景,1 2楼也能看到,他何必多此一举,你说是不是人傻钱多？”
以前说了好笑的事严裴就算不笑也只是轻轻地抿着唇,可这次他的脸有点黑.他用程欢借的那本《笑林广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怎么知道风景一样? 1 2楼和22楼的人都不一样了,人不一样,风景也就不一样.”
人不一样,风景也就不一样？反正双子楼对面的人程欢一个都不认识,是否一样对她来说跟从1 2楼搬到22楼一样,都是多余的.
只是程欢没想到H会来知了书屋,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终于能体会那些想要跟严裴搭讪却躲躲闪闪的女孩们的心情了.她在H面前也是个懦弱胆小的人.直到H买了书离开,程欢还痴痴地看着门口.严裴在后面给小黑倒猫粮,拎着猫粮袋子走上前来挡住她的视线,不满地晃着手中的猫粮：“我觉得你的审美很有问题,你看看我,我明明比他帅好吗？”
程欢没有半点反应.晚些时候知了书屋关了门,助理来找严裴说事.夜深人静,严裴坐在车里问助理：“我不帅吗？”
助理被问得愣住：“谁说你不帅？是没长眼吗？”
严裴笑着叹了口气：“是啊,就有这么个不长眼的人.”
两个月后,严裴到程欢的公司谈项目合作,听到程欢跟她同事的对话,再次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程欢跟同事的对话是这样的——
同事：“那个严总,胡子好帅、好性感,好像高以翔哦.”
程欢：“我觉得留胡子的男人很邋遢,还很油腻.”
程欢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一周前程欢才知道,严裴也在双子楼里工作,而且就是对面那家游戏公司的“脑残”老板.两家公司还经常有合作,他算是程欢公司的老客户了.一周前,他来程欢的公司开会谈事,她端着咖啡走进会议室看到他时,于一抖,就把咖啡给打翻了.总经理虽然没有训斥她,但脸色很不好看.
从会议室出来后,有同事打趣程欢：“是不是严总太帅惊到你了？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这样,总想弄出点动静引他注意.”
程欢很生气,尤其是不久后听到公司里开始传些风言风语,说她是靠严裴的关系进的公司,还说起她和他的关系,话不那么好听.
“严总怎么能看上她啊.”
“她倒贴的吧,就她那样……”
流言使人抓狂,好在程欢意志坚定.她专心做事,丝毫不为所动,去知了书屋也总是避开严裴.他在书屋,她就尽量不进去.她不是个特别有勇气的人,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她不会因为那些流言就放弃这份薪酬还不错的工作.心里烦闷的时候,她就去看H的话剧,新上演的话剧中他也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但出场五分钟都不到.程欢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看,就为了看H出场的那几分钟.说实话,他的演技和创作才能相比,还是创作更适合他.
有一天晚上小C联系程欢,说是同学聚会,还告诉她H会来.在赴会的前几个小时,程欢心不在焉,以至于切水果时割到了手指,指甲连着肉被切下一块来.去医院包扎好伤口后,她直奔聚会地点.同学们大半年没见,纷纷嘘寒问暖,聊着各自的工作.有人大喊一声“大剧作家”来了,程欢的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回头看去,心里像是流水瞬间冰封一样——小C和H-起牵着手走了进来.
后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程欢没听清,她像患了间歇性耳鸣,就连受伤手指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她借口不舒服先离开了,走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狼狈.在回去的路上,程欢接到了小C的电话：“欢欢,不好意思,现在才跟你说,我和H在一起两个月了.我也想不到我主动跟他告白,他会刚好喜欢我.”
程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恭喜”“祝你们幸福”或“替你开心”这种简单的句子都说不出口.她自以为很遥远的星星,别人伸手就摘到了,她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自己是怎么走到知了书屋的,程欢已经忘了,大概潜意识里那间老旧的书屋就是她安静的庇护所吧.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斩断纷纷扰扰的思绪.
夜深了,严裴正在关书屋的门,回头就看到程欢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路上.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把书屋的门打开.程欢蜷在她最喜欢的角落的沙发上,严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像看一个小孩.此刻整个书店里只有她一位顾客,这般安静又让她有些受不了.
她对严裴说：“怎么会那么幸运,告白的人刚好喜欢你.”
如果是她去告白呢？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严裴一语点醒她：“你是不是该庆幸没说出口？”
至此,她阴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一场一厢情愿的空,是多么傻气.离开的时候,程欢问严裴：“我得到这份工作真的跟你有关系吗？”
严裴说：“你得到这份工作是靠你自己的能力,不要怀疑自己.如果你不行,还没过试用期你就会被赶走.你做得很好,你很棒.”
从小父母便对程欢太过严厉,从前很少被人夸奖的她在这种时刻不知为何想哭.她好像被认证为也是可以摘到星星的人,只要她伸手,就能摘到.可惜夜色浓得像墨,天上并没有什么星星.
把程欢送到家门口后,严裴拜托她一件事：“书屋里的小黑猫拜托你照顾几天,每天过来给它倒一次猫粮、换一次水即可.”
程欢答应下来就往小区里走.严裴在身后问：“你的手,没关系吗？”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包扎过的手指.
程欢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会儿不知为何竟觉得手指疼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她对于小C和H在一起的事好像如干帆过尽,已没有那么难受了.
严裴的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一直目送程欢,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他叹气苦笑,对着空气说：“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助理给他打电话：“严总,您再不来机场可就要误机了,误了机,往后的行程就都会有变.”
严裴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明明刮了胡子,怎么比以前更显沧桑？
这边,回到家的程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今天的严裴和之前的他有些不一样,他好像刮了胡子.夜晚太黑,她又被伤心蒙了眼,没能好好看清他.等到程欢想要去确认严裴是不是真的刮了胡子,却有很长时间都没能见到他.那晚送她回家之后,他就飞往美国出差了,整整两周不见人影.
知了书屋的胖爷爷又病了,这次他被家里人接回了老家去照顾.程欢每天下班之后会坐两个小时的车去书屋喂猫,然后在路边随意吃点东西后再回住处.不管加班到多晚,她都会风雨无阻地来书屋喂猫.有时实在太晚,她就备好衣服和洗漱用品,在书屋里将就着睡一晚,第二天直接去公司.周末她还会过来打扫书屋,书籍总是要细心保养才不至于埋尘.打扫干净后,她就缩在喜欢的那个角落里看书,度过漫长的冬日.
开春的时候,程欢从总经理那儿得知,严裴已经把游戏公司卖给了当初一起创业的那群人,他自己则去美国深造了.她还听说,他当年的创业基金是父母车祸去世的保险金,他靠着那笔保险金创立了游戏公司.他一直都很优秀.听着严裴的故事,程欢觉得他很遥远,比隔着太平洋还遥远.
当他们重新联系上时,她最先想确定的是,那晚的他是否刮了胡子.
距离那晚严裴送程欢回家已经过去三个月,从冬天到春天,程欢终于又见到了严裴,在跨洋视频中.他还是留着标志性的胡子,目光幽深又坚定.网络发达的好处就是,你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困难的是你要跟他说什么话.
一个晚上刮不刮胡子,又能代表什么呢？
程欢暗笑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开开心心地跟严裴打招呼.严裴在视频那头很严肃地说：“书屋要关了,胖爷爷已经在让他的家人处理,小黑大概也会被带回老家去,你不用过去喂猫了.”
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程欢知道他在纽约进修,但这样的话她没敢问出口.她只是跟他说：“我辞了工作室的工作,准备考研,继续研究宋代美学.”
“那很好.”他说得云淡风轻.
挂了通话视频,身处纽约的严裴对着电脑屏幕上程欢的视频截图,像是仍在看着她.助理之前跟他打电话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程小姐每天都去喂猫,风雨无阻,有时候太晚就睡在书屋里.她一介女孩,胆子也是大,那种地方连我都不敢住.”
严裴盯着视频截图,不知是电脑镜头的原因,还是她自身的原因,她看起来瘦了不少,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桌上堆了好几本厚厚的英文书,最上面的一本,封面图片是宋朝的单色釉瓷器.几本英文书的书名翻译过来是《中国宋代瓷器研究》《全球宋代展品收藏录》等.
程欢用半年时间备考,从夏天到冬天.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更用心一些,所以她没什么悬念地通过了笔试,复试时跟面试老师谈论单色釉的烧制和极简审美,老师听得两眼放光.
来年四月,她收到了名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宋代美学研究方向,学制两年.
草长莺飞,春去秋来.两年时间里,程欢埋头读书,跟着导师到处跑,哪里有宋代珍品就跑哪里,其中去河南最多,也飞日本和英国.研究生毕业后,程欢发现专业对口的工作还是难找,但她已不是当年大学毕业的女生.放平心态后,她接受导师的推荐去了一家主要做出口瓷器烧制的企业,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半年后,因业务需要程欢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跟几个外商谈完事情后,她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不知怎么的又走到了知了书屋.书屋已经被拆,房子太旧,但能保留的都被保留了下来,在原址上新建了一家具有现代感的古董行.古董衙似乎还在装修,风格十分简约,橱窗里摆放着几件宋代的汝窑单色瓷器,古代美和现代美相互碰撞,让人忍不住驻足.
程欢给严裴发微信：书屋拆了,新建了一家很好看的古董行,老板审美很棒.
古董行门口挂着“装修中”的招牌,以致程欢没能进去看看.她正收起手机准备走,一只黑猫从旁边的景观草丛中蹿出来,待在程欢脚边就不肯走了.
“小黑？”程欢蹲下逗猫,但细细一看,发现黑猫是一只小奶猫.
三年多过去,小黑也该长大了,怎么可能还是只小奶猫呢？她笑着摇摇头,在小黑猫跃回草丛时才清醒过来.
她站起身要走,感觉面前出现了一道影子,带着熟悉的气息.
抬头看到严裴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程欢心中落定,她的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程欢克制住惊喜.
“半年前.”严裴一如既往地淡然.
“回来多久？”程欢问.
“很久,很久.”严裴答.
这是程欢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严裴的脸,他刮掉了胡须,脸上干干净净的,看着比几年前更年轻俊朗.然而不管是有胡子的他还是没胡子的他,程欢发现自己想念的只是他这个人,想念那些他们相处过的岁月,跟胡子无关.
有个漂亮的女人从古董行推门而出,一张脸上春光明媚,跟严裴打招呼.程欢突然就想到那时严裴说的“有喜欢的对象“,她看了看腕表,有些心虚地跟他说：“我要误机了,再联络.”
严裴望着程欢的背影,许久没动,直到合伙人如烟走过来.
“就是她吧,你心里放了许久的人,好安静的姑娘,挺漂亮的嘛.”如烟推了推严裴,“就这么让她走了？怎么不去追？”
严裴笑笑,下巴比了比搁在台阶上的手提包：“她马上会回头的.”
如烟也笑了：“这么粗心大意的丫头啊.”
严裴笑着否认：“不,她一直都很细心,刚才只是丢了魂.”
没走几十米的程欢,在平静下来之后觉得手中空空的,这才发现手提包没拿,里面有重要的合同和她的……
她转身回去,就看到严裴和如烟还站在书屋旧址的古董行门口,像一对璧人,微笑地注视着她.她突然就辰了,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步子迟迟没有迈开.
在感情上,严裴也是个笨拙又懦弱的人,那场失去双亲的车祸他全程目睹.尽管责任在肇事司机,但他看到父母鲜活的最后一面,是他们紧握的双手.父亲不过从方向盘上把右手移开握住母亲的手几秒,上帝就夺走了他们的幸福.
他看着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程欢,提起她的手提包走过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一刻也不愿再等：“来古董行工作吧,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古董行.”
程欢大概是傻了,这才注意到,古董行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欢“.
她一直没能跟严裴说,因为他是更灿烂的那个存在,灿烂又炙热,比星星更难靠近,所以她以为自己只能遥望他.
一年后,严裴和程欢受如烟的邀请,去她位于加拿大安大略湖边的别墅度假.如烟和她患了心脏病的丈夫就居住在那儿,风景极好,夜晚星空璀璨.
程欢站在湖边码头看星星,严裴从后面搂着她说：“漫漫长夜因为有了璀璨星光,闪闪烁烁不再寂寞,而我多么幸运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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