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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的那片海（散文）
徐文伟
侄儿出生才几个月,家人便替他做了一桩轰轰烈烈的大事,一件用心良苦的傻事：在他正襟危坐的不远处,并排摆设着书籍、口琴、药盒和盛着水的水瓶四件物品.懵懂的侄儿缓慢向前爬动着,眼睛毫不迟疑地瞄上最外侧盛着水的水瓶,后就手脚并用旁若无人地打起水仗来.一个“衡”字的单名最终尘埃落定.“衡”字里面藏有“鱼”,鱼自有水的招呼.再则,衡阳是他的出生地.一箭双雕的寓意,确乎最好不过.但侄儿的前程真与水剪不断吗？
在时光如沙的漏斗里,侄儿的本性与水性也双双开花了.游泳无师自通,家里承包的一口水塘,成了他快乐的天堂.就算端午节的脚步声还未响起,侄儿的脚步却已早先一步,跑到寒冷的水塘偷偷洗涤自己的童年.也就有了一次接一次的打骂声哭泣声,或故意让小子逃跑的奔跑声.
少年时光里,侄儿可积淀了塘水的快乐,但湖水没机会去结交,更别说海水了.
有句格言叫,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长大后,侄儿自己做起了导演,上演着主角.也就有了家人如影剧开幕前的傻事不傻与先知先觉了——侄儿后来与水打上了交道,与海交起了朋友,一扎进去就是好多年.可别小瞧了那暗流汹涌的海,看似一片风平浪静的世界,实则刀光剑影,鱼龙混杂.
侄儿身处的那片海,叫南海.中国四大海域之一.
伊始,侄儿在北京当海军,属陆勤,虽说与海沾上了边,可海并没见着,这对从小与水有着特殊情愫的侄儿来说,他感觉亏大了.后来机不可失地去了部队院校读书,才时不再来地到了南海海勤部队,总算实现了自己从小的夙愿.初来乍到拥有那片海的侄儿,站在威武勇猛的563肇庆舰上,可是欣喜若狂；身着威严的海军服,更是暗生豪迈.在他眼里,那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有着诗意的情怀,正演着今生的故事.可诗心的生活犹如一只不小心误撞上树的喜鹊,在与时光轻轻对视之间,便阵痛了生活的诗行与诗眼.侄儿睡觉的床铺,只能一个人平躺,一个侧转不小心就掉到地板上了,里面只有通风孔通风,不像故乡的大窗子可随意通风换气,舷窗也是猫洞那么的大,那般的小.南海属热带,一年四季太阳公公甚是偏爱,高温常不离左右,令人汗流浃背心潮澎湃,身体自然而然留下公公免费赠送的黝黑色的肤色.非洲人可是羡慕有加,喜爱有余.出海巡逻或执行任务,侄儿必经晕船的考验.但就是经验老道的老兵,强健体魄的新兵,也无法与之抗衡.不少人只好屡败屡战了.脸色蜡黄,反胃呕吐,体力不支,难受之极.老班长那句掏心窝子的话：“晕船难受,但你千万不要急着卧床睡觉,那样只会每次晕船想睡,练不出抗晕能力”,侄儿始终铭记在脑海里,并接力般传经送宝给了新兵蛋.由此也有人摔出狠话,以后有儿子不再送来这种地方了.长达数月的远航值班,中途不能补给食品、营养成了麻烦事.不敢忘的还有,每天与海水打交道,海上湿气重,风湿病和关节炎容易与水兵不声不响地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大家出海前便备好护膝,不过也只是防范控制罢了.在海上,这里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还是工作.这些也不过是些琐碎事.自然,南海并不缺惊心动魄的壮举.在肇庆舰这块“流动国土”上,官兵全年航行的海区东至巴士海峡,南至北纬五度,总航程达到1.3万海里,他们眼睛里从来容不得外国舰艇的随意觊觎,任意挑衅.有时老外的飞机高高地从肇庆舰上空掠过,肇庆舰更是严阵以待,毫无惧色地展开侦察,并进入战备状态.因出色完成战备值班、演习和海上跟踪监视等诸多艰巨任务,肇庆舰近年两次被南海舰队授予集体三等功.
当然,风平浪静,无论从自然属性还是社会属性,无论于人还是于物,皆是幸事.冷不防,台风和寒潮成了季节的两把刷子.巨大的海浪无休止地撞击着舰舷,激荡着护卫者的心田.就连夜深人静,南海水也是浪打浪,毫无倦意地与护卫舰合奏摇荡曲,有点像儿时母亲晃动摇篮似的,但一边是满满情怀,一边是重重杀机.整晚似睡非睡,朦朦胧胧,也是情理之中,平常之事了.有位领导给侄儿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话：“你们就连睡觉也是在为国家奉献.”这句话并非轻描淡写.说这话的人有深度,做这事的人有高度.但无论如何,海水总有打盹睡着的时候.当它脱胎换骨为一个安睡的婴儿时,那海面也便成了一块蓝色的绸缎,一幅美丽的蓝图.可婴儿突然之间又醒了又闹了,那蓝绸立马裂开无数白色的口子,就是再出色的缝纫师,也再无能为力把它补好熨平.那海波一时恍惚又蜕变成大起大落的情人,不计后果地猛扑上你,撕咬着你,让你小心谨慎地应酬着.虽然你面朝大海,但“春暖”也未必“花开”了！
与护卫舰一起在海上生活和工作的还有鲨鱼、鲸、海豚等海底动物,它们随意航行于南海四周、印度洋一隅,甚至轻佻地环绕其它区域.只要是“海”与“洋”的世界.海洋属于它们的王国,它们没有国界之分.不少的白天,空旷的南海海面,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鱼从舰艏游到舰艉,再从舰艉游到舰艏,引着舰上人也作逆时针方向转动,并惊叹于没有GPS定位的它们了得的跟踪能力.那些纷纷扬扬的海鸥也心有灵犀地围着舰艏在转,好像为舰艇引航似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是否真如高尔基笔下描写的‘它们在大海上飞窜,想把自己对大海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呢？”我真真地问.侄儿切切地说：“这是动物的本能,也是一种智慧,人也理应如此.”我不禁想起了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那句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永远不能被打败.”这就是信念呀,这就是智能呀.的游击战此时也大可灵活运用.但面对伺机百般兴风作浪者,蓄意千般狼呑虎咽者,肇庆舰从不畏惧,更不退却,令做贼心虚者知难而退,甚至有来无回.
侄儿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水兵一样,在南海舰队这个大熔炉里茁壮着,与懒散的坏毛病说再见,和晕船的坏现象说无畏,责任已织就一张或明或暗的大网,正铺天盖地包裹着他们,苦中有乐,义中显威.侄儿他们还有句话叫：“安全工作年前出事一年白干,年后出事白干一年”.做报务员的侄儿就像舰的耳朵一样,导航方向的雷达兵就像舰的眼睛一样,分门别类,一个萝卜一个坑.班长的侄儿,身边有着几个兵.侄儿也和所有水兵一样,都是在做挑战大风车的唐吉珂德,有血有泪,却无怨无悔.这是海的魅力,海的引力,也是海防的张力,国防的能力.
平时,我是难得见上侄儿一面的.偶尔见上,或觉神秘不便问,或感平凡没啥问.一次,侄儿出海80天的途中,一位战友的母亲不幸过世了,那战友仍是含泪忍悲出色完成任务.就是休假中,也是军令如山倒,该提前归队还得提前；甚至任务重任务多时,一年或两三年都休不上假.
季风也是蛮勤快的,如护卫舰上的舰员.它吹拂着舰员的衣服,亲吻着舰员的脸庞,悄悄送上蒸干的盐渍,偷偷掠走身上的汗水.舰员身体有些舒畅,嘴角有些盐味,也与季风快乐拥抱,还把季风热情过度献上的盐渍,或干脆抖落成飞舞的雪花,或要么嘴巴咂巴一下,送出嘴外,再轻唱一曲《肇庆舰之歌》,乐便驻心间了.这是生活的节奏,人生的节拍.他们与日同在,与月增辉,与星相印,不然能有军人豪情写就《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等有关日月星的宏大篇章吗？不记得是哪位诗人天才般地写过“我的左舷是太阳,我的右舷是月亮”的诗句.究竟日光离月光有多远,海边离天边有多远,水珠离泪珠有多远？又究竟有多少失眠的灯盏在大海上照亮他人？静静地,我只知道,离南海海岸线越远,海水越湛蓝,并演绎成水天一色的身子骨.身体里埋藏火焰样的与能量,让中国人执手相看时,也不离不弃了.
军民如鱼水,情深似海深.有次,侄儿所在的护卫舰在一礁盘值班时,海警向护卫舰发出信号.原来是我方一渔民操作机器不当造成嘴下巴受伤,血流不止,护卫舰及时组成的医疗小组便下船为伤者消炎止痛精心包扎,还每天往返按时打吊针.他们有时也组织义诊,去渔船问诊,宣传医疗等知识.正是有着这些热血男儿在唱着《当兵的人》的歌,做着当兵人的事,我们才踏实得不怕有人白天黑天放冷,才大方大胆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爱着自己心爱的人.平安幸福的生活实属不易.
如今,人民的生活如花,正灿烂盛开着；美好的幸福似果,正丰盈饱满着.可不善之国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国1954年提出了包括“互相尊重主权与领土完整”在内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并义正严词地申明,各国必须不可或缺地共同遵守与维护.正可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铮铮铁言掷地有声,回荡在南海上空,回响在中国大地.纵使强盗海盗再凶恶凶残,都会不遗余力地被生焖活炒掉.
侄儿的那片海,就是中国的南海,中国人的领海.足足12个年头一晃而过——11月份转业的侄儿挥泪与同事最后说的一句话：“我还会回来看南海,也会嘀咕你们.”电话中,我对还在伤感中的侄儿意味深长地说：“你回地方也与水打交道算了,到水利局好了.”如果与上苍对上暗号,侄儿这一生可真是一水到底,成“水产品”了.不过,不管怎样,他都是把自己交给家乡水的天涯,那片海的海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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