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类有关论文如何写 跟血色百合有关研究生毕业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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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百合

文/王心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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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走进了东堤老街的 座木楼.

灵素是云城师范学校的老师.校址依山傍水,黄昏时灵素总爱独自散步到校园后的山顶向下眺望,城区是个横放的大陶罐,细长的河流穿城而过,像被只修长的手拥抱着,沿岸陆续盖起不少新楼房栉比鳞次的,唯有东堤还保留小片吊脚楼式的木房子,灰蒙蒙的给人怀旧的情绪.灵素常呆想,什么时候在那木房子里住上段,早上起来打开门窗就可嗅到甜丝味儿的河风,晚上枕着水涛睡下定挺写意的.

灵素在学校与两个单身女教师同住套三室厅,三人备占 间,灵素是最小的 间.两个同事比灵素年纪大,都有了男朋友且男朋友毫不例外地留下来过夜,灵素觉得不大舒服心里渴望有个独自宁静的空间.灵素准备考研究生,每天看书看得很晚,早上起来脸青青的眼里泛着血丝.同事说,灵素你可要注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灵素调皮地拍拍自己的脸蛋笑着说没事过阵就好的.但灵素还是给自己买了些进口奶粉和葡萄糖.灵素平常穿着很朴素,有时起床晚了用手指梳梳头,就急急忙忙去上课.有学生问灵素老师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灵素说种菜种花的.学生就在背后议论新来的班主任是乡下妹.但学生们并不敢欺负灵素,因为她的课讲得生动活泼,且上课从不看讲稿,站在讲台上口若悬诃,下课铃响刚好讲完.学历史的灵素对这个城市的历史情有独钟,当初毕业分配她没留在省城,主动回到云城,有大半的原因是冲着云城的历史而来.

灵素手持束百合,红衣白裙地走在油画色彩很浓的东堤老街上,成了个鲜艳的亮点.快到街的尽头, 座明清结构的木楼定格了她的视线.大门没关,客厅里溢出悠长忧郁的音乐,弥漫着三十年代的情调,灵素觅着音乐跨过门槛.正厅里的梨花木沙发上位老者端坐着,身腰板直,寿眉细长,眉字间透着英气.灵素柔声问好,能否在此租间房利用暑假看看书.老者半闭着眼,闻之,稍稍张开,倏然又阖住,然而就是这瞬间的目光,令灵素如触闪电,惊叹这老者还有如此犀利的眼神.继而个深沉的声音,姑娘找错地方了,这里的房不租,请自便.灵素的好奇心被牵动了,她觉得理想中的旧木楼就应在此,她笑容灿烂地说我只住个月半个月也行.说着掏出自己的教师证.灵素从未租过房也不知该办什么手续,更怕老者不同意心里有些着急,这急脸上就沁出些细汗.老者张开眼,扫视眼,声音慈和些,云城师范的?灵素连说是的是的.老者目光停在灵素手捧的百合花,又问,你喜欢百合?灵素浅笑着点点头.刚才路过图书馆边的小花店时,门口摆着桶青嫩素洁的百合,妣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买了几朵,从小她对百合就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灵素渐渐适应了客厅里的光,楠木茶几上摆着 只黑色花瓶,上面镶着 些紫铜色的梅花和鸳鸯,而那张开的瓶口似在低声吟咏,像是念个女孩的名字.灵素无声走上前,把手里那束素洁的百合插在瓶中,花瓶忽地有了生气, 只欲飞的乌.花瓶旁, 台老式留声机缓缓转动,灵素细瞧发黄唱片上的封套,那正在飘动的歌叫《秋水伊人》.看着这切,老者喃喃地说,是她呢,是她呢.灵素没想到当她插好花回转身时,老者答应了她的租房要求,而且不收房租只要求保证花瓶上的百合常鲜常开.灵素觉得这要求很特别很新鲜,隐隐感到老者有些神秘,预感自己正进入个故事中.

灵素被老者安排到三楼.房内简朴整洁,雕花镶镜的红木床柜透着三四十年代的气息,令人疑入旧时小姐的闺房.灵素需要的正是这种格调.临河的木格窗是井字型的木条拚合而成,大约是百个方孔,全用黄裱纸糊上.推开木窗,用根竹竿撑着, 阵河风扑面而来,灵素禁不住吸了几口,探头往外看, 条青石台阶牵着个小码头,码头上泊着三两只乌篷船,水上人家正忙着做午饭,有说有笑的,饮烟里溢出新稻米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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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和孙女菁菁住二楼.菁菁上学的时候,老者喜欢人在厅里呆着.虽然支儿女婿出国时给他爷孙俩留了 套舒适宽敞的套房,但他仍执拗地坚守着这座木楼.孙女很乖,留下来陪他.那天,灵素笑吟吟地跨进门坎时,老者的眼睛动,思绪又回到五十余年前的岁月,樱宁当年就是这样笑着跨进门坎的,也是对浅浅的酒窝.

1941年的夏天并不算大热,东堤是当时城里 条最热闹的街道.从省城逃难来的商家纷纷在这开设店铺,商品以布疋、百贷、中西药、土纸、食盐、煤油、火柴、豆类等为主,大小店铺竟有上百家,从街头沿伸到街尾.每天上午十时商店开市,穿着备式服装的市民挤拥着,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四处招摇,吆喝声议价声与留声机里嗲声嗲气的流行曲混成片.樱宁是芙蓉山下师范学校的二年级学生,她已习惯了这片街市的嘈杂.那天放学后,樱宁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连蹦带跳地跨进自家大楼的门坎娇喊着爹我回来了,猛发现厅里端坐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不禁小舌吐脸红低下了头.樱儿,来,见过你的表哥.行医为业的父亲吸着水烟斗说话总是不温不火的,樱宁这才知道眼前的军官正是自己早想见到的表哥崔刚.

军用吉普车在崎岖的郊外山道上狂奔,洒下樱宁路脆生生的笑声.崔刚是南京政治大学日语专业的高材生,南京被日寇侵占后,他愤然投笔从戎,成为国民党军队第七哉区长官司令部的 名少校参谋,这次随部队调防来到了云城.早在大学时代,崔刚就秘密加入学生中的地下组织,现是战区司令部的秘密党员,这次他还有个特殊任务,在云城建立个秘密堡垒户,以便在应急时使用.于是他接受双重领导,除了特别支部外,还与云城市委组织部长严夏保持单线联系.

吉普车停在半山坡上,樱宁跳下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留海,说,刚哥,我从小就听爹说,南京姑父家有个聪明能干考试总考第 的表哥,便特别想见你,没想到现在才见到.樱宁并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剪齐耳短发,而是留 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更衬出瓜子脸的清秀与稚气.她仰起头,纤长的柳叶眉便动起来,乌黑眸子闪动出种灿然的光采.我也早想见广东舅舅家冰雪聪明的小表妹,可惜现在才见到.崔刚学着樱宁的口吻,逗得她咯咯笑起来.

云城出市区就是山,山不高却很险要,北边的宝塔峰更是个重要的军事要地,它俯瞰全城,东可扼守粤汉铁路,西则坚卫着北江河道,绿树丛中隐隐可见或明或暗的碉堡.这里离城不远, 山屹立便将城里的喧哗污秽摒斥在外,平添几分清洁明净之气. 青石板路蜿蜒而上,石路边是汨汨而下,两者交映,颇是写意.樱宁牵着崔刚的手笑跑着来到山顶,朝阳的坡地燃烧着充满野气的映山红,从山顶烧到山脚.樱宁虽是第次见到刚哥,心中竟没有几许的陌生,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仿佛觉得空气中流动着种幸福的液体,正载着她随风飘荡.而崔刚也被樱宁的纯真感染,忘了军营的严肃与呆板,整个心飞扬起来,像回到校园里那种青春与随意.

此时山下公路尘土大起,隆隆驰过辆辆满载土兵与物资的军车.樱宁定住身,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略带忧虑地问,刚哥,你们部队不退了吧?崔刚整整戎装收敛了笑容答道,不走了,再退就没有退路了.现在南京陷落了广州陷落了武汉陷落了,半壁大好河山全陷落了.我们只能坚守于此,与长沙相呼应. 南北,形成防线,才能确保粤汉线和大西南后方的安全.樱宁有些愤慨地说,学校里同学们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参加各种抗日活动,排演活报剧,上街向市民宣传抗日.可当局偏偏不让,说是怕利用,还抓了我们好些进步的老师和同学.崔刚看着眼前娇小的表妹不免爱怜相加,叮咛说,樱妹,皖南事变后,国共关系十分紧张,你们要讲究策略.崔刚早听母亲谠,樱宁是舅舅在次行医路上捡到的弃婴,后被舅舅当作亲生女儿抚养大,但为怕樱宁伤心,谁也没告诉她的身世.前两年,舅母病逝,留下舅舅与樱宁两人相依为命.临来云城前,母亲再叮嘱,要设法照顾好他父女俩.这“樱宁”二字,正是暗取“应怜”之意.

我才不怕,让他们抓去砍头好了.这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樱宁把长辫子甩,透出几分倔劲.崔刚对樱宁这种辣子般性格颇是欣赏,严夏曾交代说,舅舅是云城的名中医,早在大革命时代就帮助过我党,是位可靠的爱国人士,而樱宁已在师范加入共青团组织,党正在考察她,把舅舅家作为秘密堡垒户非常合适,叮嘱崔刚要见机行事,重点做好对樱宁的培养工作.崔刚想,初次与表妹见面,还不宜在政治上谈得过多,便试着换了个话题,樱妹,早听说你歌唱得不错,是学校有名的百灵乌,来,唱个好吗?樱宁脸热,他们瞎说.崔刚掏出支口琴,鼓励说,来,唱首你最喜欢的,我给你伴奏.接着试了几个音.樱宁想了想,好吧.就唱电影《古塔奇案》的插曲《秋水伊人》吧,挺好听的.崔刚点点头,来了段过门,樱宁头扬,歌声犹清泉般流出,在山谷中悠悠回荡:

望穿秋水,不是伊人的倩影.更残漏尽,孤雁两三声;往日的温情只换得眼前的凄清,梦魂元所寄,那边的丛林,亭亭的塔形,点点的鸦阵,依旧是当年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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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在木楼里过得平静.她是夜猫子,晚上看书常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起床已是早上九点钟,洗漱番,又匆匆赶到附近的图书馆查资料,顺道买些面包,权当早点午饭.老者从未上来打扰灵素,倒是菁菁知她是老师,常来问暑假作业.吃过晚饭,晚霞大片大片印染西天时,灵素爱坐在窗台弹吉它,她很快学会那首《秋水伊人》,觉得挺有味.缠绵悠长的曲子与远处虚幻的山形、浮沉的夜岚交融着,凝固了流动的时间.

灵素把自己的研究视野停留在本世纪四十年代前后的云城.省城的突然陷落,使云城夜之间成了战时省会.国民党省府机关、战区司令部,以及大量的工厂学校商号南迁而来浩浩荡荡,随之而来的还有省委秘密机关.使这座原先只有两三万人的山城像个暴发户般下激增到近五十万,出现了“畸型的繁荣”.灵素想,当时定挺热闹的,如果自己生在那个年代该扮演什么角色呢?就做个剪短发着白衣黑裙的大学女生吧,到街头演活报剧刷标语作演讲或随剧社到前线劳军到后方医院照顾伤病员,那种生活定生动刺激绝不像现在平淡世俗近乎无聊无趣,她觉得自己是不适合做传统上的贤妻良母, 定要在那种动荡的年代以火爆的革命和爰情才能超越世俗抒写激越的个性,她想像着自己是地下党员,秘密在红旗下宣誓偷拍照片传送情报什么的, 天晚上党组织突然安排自己与个男同志扮作假夫妻住在这样的木楼上,白天是商人做小买卖晚上则用黑布遮实门窗用秘密电台发情报.睡觉怎么办?当然是我睡床他睡地铺哟,但孤男寡女在 间房睡得着吗?想到这里,灵素不禁感到脸热,对着镜子轻轻打了自己 下,不害羞!

走在东堤老街灵素有种心疼的感觉,两边的老房子触目惊心地写着大大的“拆”字.市里决心把这片东堤老街改造成本市最豪华的商业区,这意味着老街将像滴落入塘中的水珠永远地消失或者说这里从来没发生什么样,而没有老街的山城只是个现代城市的“克隆物”.

灵素,是你.真的是你. 辆火红的奔驰车倏地斜停在灵素的面前,老同学,不认识我呢.车窗摇下露出张化妆得有点像假面孔的白脸.灵素愕了下,惊喜地说,哎呀!张媚,怎么是你?好久没见了.张媚下了车笑着说,在后面远远看见走路的身影像你,你走路总是大步流星勇往直前点也不淑女.不过正面看,这张嫩白的脸蛋还是那样迷死人,叫人真想掐把.说着就要动手.灵素把她的手扫回敬道,呸,迷死人的应该是你.读初中时不少男生就给你写情信,吃零嘴从不用自己掏钱奥是羡煞人哉.张媚是灵素的初中同学,两人同坐同睡同学习如影相随无话不说,初中毕业后,灵素上了高中张媚考上旅游中专,两人才就此分开.张媚听了这话颇为享用,说,灵素,你大学毕业不是分配在广州吗?怎么又回到这山沟沟来?灵素抢白道,扎根山区闹革命不行吗?行,我的大小姐.走,到我那里坐坐.张媚还是那个风风火火性格,由不得灵素答应便把她拽上车.

张媚的房子在小岛花园里,那儿是云城的宫人区,解放前曾是国民党战区司令部高官们的别墅,只是旧建筑早已拆掉,换上的是不中不西的所谓别墅群.灵素环看着张媚房里的装修摆设,简直是五星级的宾馆复制,噫,张媚,你给哪位王子金屋藏娇起来?张媚懒散地把两只瘦尖高跟鞋踢,光着脚在地毯上走着,以后再跟你慢慢汇报,喝点什么?灵素整个地往意大利软皮沙发陷,椰子汁.张媚倒了 杯椰子汁递上来,自己则把玩着杯法国香槟,她坐在灵素对面,静静看着,无端地叹了句,灵素,你还是这么清纯,多好!哪像我,哎…..灵素喝了口乳白的椰子汁,笑着说,有没搞错,你不是变着话儿说我傻姑娘个吧?张媚带着副淡淡的苦相说,不是的.灵素,我真觉得很累.我在旅游学校毕业后,当了几年导游,后来竞选云城小姐得了个季军,便出来肖广告模特,可谓是历尽艰难险阻,吃尽甜酸苦辣啊.别说得这么沉重好不好.灵素把手摆,我看你充分享受了改革开放的成果,过得挺潇洒的.哼,潇洒.张媚点了支薄荷摩尔烟,这种日子潇洒得起来吗?张媚觉得有点失态,忙换了话题,灵素,你到老街干什么?是不是与男朋友过家家?灵素拍了她下,打嘴.我是为考研在那租了 间房子,图个清静.张媚吐了 口烟,指点着说,你总是书呆子个冷美人个,当心读太多书没男人敢要你.你看你,这身打扮,简直像个乡下妹.灵素嫣然笑,我本来就是乡下妹嘛,又是研究历史的更是越土越好.张媚狠狠地挖了她眼,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呗.令尊是堂堂的历史学大教授,令堂是个外事翻译,他们就你宝贝女个,我打赌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回云城,早把你送出国了是不是?别说这么多了,等下陪姐姐我逛时装店去,我给你打扮打扮.灵素把易拉罐放说,你有钱没处花是不是?那好,让我也充回劫富济贫的好汉.这时,大门有开锁的声音,随即门开进来张男人的脸,是当地新闻中常见的张脸.灵素看看表情单 的张媚,有些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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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宁爱花,尤爱素洁的百合,在木楼后院的小花园,樱宁种了好多的花,有排排高大茂盛的白杜鹃花,有簇簇鲜艳诱人的白风仙花,还有白色素心小巧玲珑的牵牛花,更多的是白百合花,大约有百多棵,崔刚首次进来时,简直像进了魔园.樱宁说,百合的花形好,色彩淡雅,可人可心.尽管如此,崔刚每次来都不忘给樱宁带束花,经充分考察,地下组织已决定把这里定为秘密堡垒户.这天正好是樱妹十九岁生日,崔刚特意带来十九朵新开的百合.樱宁捧着花连声说,谢谢刚哥.崔刚说,别动,这样很美.抓起随身携带的德式相机给她拍了张照片.崔刚没想到,这张照片成为樱宁留在世间的唯 张照片.当樱宁仔细地把百合插到钢琴边黑色宋磁花瓶时,崔刚低声说,今晚有任务.樱妹,以后你在学校不要再“抛头露面”,当个灰色人物,以免受到特务的注意.樱宁懂事地点点头.

夜忒黑.少校参谋崔刚独自驱车外出.车头大灯在雨幕中苍白而憔悴,像头被打伤而四处突围的困兽.沿途岗哨重重,但见到崔刚手里的战区司令部蓝色特别通行证纷纷放行.在个无人的转弯处,崔刚熄掉前灯,无声地滑入小道.停下车,他摇下车窗,把手伸出窗外,拧亮了蒙着红布的电筒,三亮三灭.很快,江边竹丛中也回应,三亮三灭.雨此刻越来越大了.

崔刚推开车门冒着雨下车,两个黑影粘了上来.瞬间的闪电映照出云城市委组织部长严夏瘦削而坚毅的脸,身后是个肩佩国民党上校军衔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严夏把握住崔刚的手,说,李先生就交给你了.崔刚用力回握,我安排好了.李先生没出声,只拍了拍崔刚的肩腈,便在严夏的搀扶下坐进了后座.崔刚把车小心掉头,回到主道.车后,严夏的身影渐渐被雨幕掩没.李先生默然无语, 个劲地抽烟,崔刚沉稳地驾驶着,感觉到身上莫名的压力.雨下得越来越大,把车窗打得啪啪直响.

1942年的夏天,是个充满苦涩的季节.由于叛徒的连续出卖,南方几个省的地下省委机关均遭到破坏,大批党员被捕.在重庆的南方局紧急指示,暂停各级党组织的 切活动,暴露的同志律转移.崔刚没有暴露,继续留在战区司令部里,隐蔽下来.也就在今天上午,他接到个紧急而重要的任务,晚上去接位刚从重围中疏散而来的上级领导“李先生”.十几分钟后,车平安回到市区,停在樱宁家的木楼前,樱宁和父亲早已在门口迎候.崔刚与樱宁对视了 眼,下车,打开后车门.此刻的李先生已换了 套白色西装, 副刚从南洋回来的派头.见到清纯的樱宁,李先生呆了 下,嘴角里露出 丝笑容,但很快消失.樱宁接过李先生的黑皮箱,扶着他进入后院.崔刚不敢停留,四下张望,确信无人跟踪,迅速驾车离去.

樱宁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中医,经常给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看病,在社会上颇有名望.特别是他还兼任长官司令的私人医生,更是层很好的保护色.李先生以东南亚宫商子弟的身份住入,外人舣不易怀疑.他是胸部负伤,所幸弹片没留在里面.樱宁虽学的是师范,但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懂得些护理知识.当晚,樱宁依父嘱,在厨房里煲好中药,小心地盛在洋磁碗里,用托盘端着,往后院小房送去.敲门,见没人应,又敲,门是虚掩着的,还是没人应,她只好蹑手蹑脚地潜进.战时灯火管制,方桌上点着盏昏暗的小油灯,桌边是张单人床,床上躺着穿袭白绸睡衣的李先生,他脸色苍白,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动也不动.樱宁有些紧张,觉得心在加速跳动,她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轻唤了声,李先生,吃药了.李先生并没有动,只是眼睛转了下.樱宁又唤了声,吃药了.她试了试温度,就把药递上.谁知李先生硬硬地把手 抬,碗被掀翻,的药汁溅在樱宁洁白的裙上.樱宁站在豆黄的灯影下,呆住了,泪水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李先生见樱宁不声,也没离去,愣了会,吃力地坐起,将床头的条干毛巾塞过来,带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烦得很,快擦擦,没烫着吧.樱宁听了,也想不出什么话回答,接过毛巾擦了下,说,先生,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治伤,要吃药.说着,转回身,到厨房里再端了碗药.这回不用吩咐,李先生像做错事的孩子,顾不得烫,咕噜咕噜喝下,喝完,把碗空倒了 下,示意给樱宁肴,樱宁被他带些孩儿气的动作逗乐了,抿嘴笑,先生,你休息吧.

李先生话很少,只是每次樱宁给他换药、擦洗伤口时,他主动配合,有时也让樱宁坐在床沿,关切地问几句,叮嘱她每天早上给他买几份报纸.报摊上左派激进的报刊早已给特务查封,只能买到国民党办的《日报》、《救亡日报》.樱宁怯怯地问,这些报行吗?李先生说,行.知己知彼嘛.自从李先生住进来后,樱宁不再像以前疯疯癫癫,走起路来也放轻了脚步.她在学校跳过芭蕾舞,这 点容易做到.以前她可是又唱又闹拖着木履在木板楼上“噼噼啪啪”走的.父亲说,你能不能学下猫走路.她嘴撇,猫又没有穿木履.说着,自己先嘻嘻笑起来.说真的,对于现在能照顾李先生,樱宁内心充满快乐,因为这是组织对她的信任.虽然她不知道李先生是谁,但凭感觉他应是个大首长,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疗好伤.如果需要,她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在学校,樱宁不再参加公开的抗日活动,有些同学不理解,误会她,她虽有些委屈,也不解释.

祖传的药方果然灵验,李先生化脓的伤口开始结痂.话也多起来.樱宁来时,他总是放下手上的报纸与她聊天,听樱宁讲学校里的故事,听到有趣处,禁不住笑出声来.这时,樱宁才发现,其实李先生并木像想象中的严肃,年纪也不大,只有三十出头,学问却很大.他告诉樱宁,他真的是南洋子弟,回国来念大学,在学校参加抗日救亡,暴露了身份,中途退学,辗转到延安.李先生心情好时,还轻轻教樱宁唱延安抗大的歌曲,说些南洋的风土趣事.她特别被李先生说到兴致时那股神彩飞扬所吸引,常睁着大眼睛怔怔地听着.樱宁从中感受到他的成熟自己的浅薄,他的广博自己的狭窄,自己好像被不自觉被带入个全新的天地,心里的想法像经过 夜春雨的滋润寸寸地生长.

有时,李先生心事重重,常 个人木木地站在窗前,空望着江边,半天也不动,此时谁也不敢去打扰他.有时,他会突发无名火,脾气很暴,不肯吃药换药.但不知何因,樱宁给他哼起小曲时,也就安静了许多,让樱宁小心地擦拭伤口.李先生告诉樱宁,这是撤退时被叛徒打伤的,那场战斗打得很激烈,他们被包围了.他新婚的妻子果断地把他掩蔽在乡民山上个藏放红薯的地窖里,然后她让警卫员穿上他的衣服,借着夜色把敌人引开,后来爆炸了.国民党的报纸说,共党高干携新妇自杀身亡,面目全非…..讲到这里,李先生哽住了,眼里溢满泪水.樱宁震撼了,她没想到李先生有个这样伟大的妻子,而他又如此重情,不禁也跟着洒下清泪.

5

五号合风的登陆,带来场大风雨,把难耐的酷热悉数洗尽,走在大街上有股清凉自在之感.这天,灵素收到张1000元的稿费单,忽想起曾经的承诺,忙把钱从邮局取出来,再到少儿书店买了两大包书.当三轮车车夫帮着把书搬到木楼时,老者开口问,你买这么多少儿书干吗?灵素汗涔涔笑着说,送人.她告诉老者,今年寒假,她到瑶山里 个山寨收集、考察红军长征留下来的标语时,发现该村的小学设在破旧的祠堂里,很多孩子都没钱买书.她直惦记着要给孩子送些书去,可直忙,抽不开身.明天,她打算到山寨跑趟,把书送去.老者赞许地点点头,不错.灵素有些不好意思,说,做老师的,应该的.老者听了,心头颤.他转回身,到书房挑了 堆书,绑好,交给灵素,我也尽份心吧.灵素感激说,爷爷,我代表山里的孩子谢谢您了.老者摆摆手,我也算是在替另 个老师尽义务.另 个老师?灵素有些不解,她是谁?老者并没回答.

崔刚每个周末如常来看樱宁,但并不与李先生直接接触.崔刚来时,樱宁总要煲锅汤等着.崔刚爱喝樱宁的红枣莲子汤.崔刚曾问过樱宁,为什么不跟她爸爸学医而学师范.樱宁说,是看了鲁迅先生的《藤野先生》后决定的, “教育救国”嘛,但现在知道只有“革命救国”了.不过将来胜利了,过和平日子,我便去办个学校,招好多好多穷孩子来读书,买好多好多的书给他们看.刚哥到时候你可要支持我.崔刚说,到时,我到你的学校做个教师.樱宁笑着说,你可要说话算数.不许耍赖.我们拉勾.崔刚说,好,拉勾,上吊, 百年不动摇.两人勾着手指,笑得塌糊涂.

三个月后,李先生的伤口基本痊愈.李先生常在黄昏,让樱宁陪着到河边散步,沿着长满芦苇的河堤缓缓走着,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有时,李先生默默地把樱宁的小手放在自己宽厚的手掌里握着.樱宁不好意思起来,想挣脱,但挣了几下挣不开,抬头看李先生愁容满面默然无语的神态,便不再挣了,低下头随着他,心中权当他是病人.不过樱宁总觉得在李先生面前心里有些怪怪的.她把这些想法告诉崔刚,崔刚严声说,不要在背后议论李先生.樱宁吐了吐小舌头,不吭声了.

病好后的李先生经常外出,也不向樱宁解释什么.他是以富家子弟身份出现的,出手自然大方,常出入于茶馆酒肆,有时回来很晚,还带着醉意,大声念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在这条街号称是“南洋条街”,住的人家不少是有“南方窗”背景的,也没引起别人的多大注意.李先生要带樱宁出去交际,樱宁不肯,说我还是在校学生,不能去,同学和邻里会说的,父亲也不会同意.李先生笑了笑,不再坚持.樱宁心纯,以为李先生这都是为了工作,但凭女孩子的直觉,她发现李先生有些变了,变得好像跟以前不同了,但具体哪里变了又好像说不出.只是他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热热的,诖人心慌.樱宁隐隐觉得自己也像是变了,下课回来下意识地就往他那里跑,喜欢听他说话.李先生外出,心里空落落的,晚上 定要等到他回来自己才安稳地上床.她想把心事告诉刚哥,又怕刚哥说她.有时,她心里常把李先生和刚哥作比较,并把它记在小日记本上,写得隐蔽而晦涩.直到天晚上,李先生又身酒气回来,乱敲着门.樱宁忙披件外衣下楼开门,咬着牙把他硬架到床上.谁知李先生转身把樱宁抱在怀里,嘴在她头发上乱蹭,口里喃着,小妹,我好寂寞,我爱你.樱宁脸惊吓,用力把他推,含着泪跑回自己的房间,闩好门,心里仍是砰砰跳的.樱宁委曲极了,倒在床上嘤嘤哭起来,突然,楼下传来父亲急促的咳嗽声,她连忙噤了声,她不想让父亲知道所发生的切,但眼泪仍无声地流着.

第二天放学后,她找到崔刚.崔刚见她脸愁容,忙问出了什么事?樱宁牵着他的手来到河堤边,告诉了 切,并说今天早上给李先生洗衣服,发现他衣领上有半个红唇印.说着,她扑在刚哥的肩头哭泣道,怎么会这样?崔刚掏出手帕给樱宁默默擦干眼泪,脸上片沉重.与组织部长严夏接头时,崔刚把李先生的“反常”情况如实转告.严夏咬着烟嘴听着,沉吟了会,他在鞋底上瞌了瞌烟灰,冷声说,我们也注意到了,李先生伤好后旱该转移了.他不该私自外出.

后来崔刚听樱宁说,当天晚上,严夏来接李先生转移,李先生起初不肯.两人在后院压着声说话,好像吵得好凶.凌晨准备离开时,李先生表情平静,他从口袋里掏出 支女式派克金笔送给樱宁说做个留念.樱宁想推托,李先生丢下句,我会来接你的.便上了车.樱宁拿着金笔,怔怔的,因为她,李先生就这样走了,心里又有点不好受.崔刚说,不关她的事,李先生组织上有新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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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到山寨送书,山里的孩子过年似地高兴,在黑板上用粉笔大写着: “谢谢灵素老师.—离开时,村里人把她送了很远很远.灵素说不出的感动.回到云城,打开木楼的门,灵素见桌上有张菁菁留下的纸条:姐姐,我爷爷住院了,在市院7幢206室,你快来吧.灵素分明读到了纸条后面菁菁挂着泪珠的脸.她忙提起小坤包转身就走,路过街边花店,买了 打脆生生的素色百合花.

老者半躺在床上,眼睛微闭着,忽见得床头站着个手捧百合的女孩,条件反射地坐起,柔和地喊了声,樱妹,你终于来了.灵素吓了跳. 旁守护的菁菁说,爷爷,这是灵素姐姐,来看你的.她回头对灵素说,姐姐别怕,爷爷有点说胡话,总提到我樱宁奶奶.说着,她眼睛红湿起来.灵素把百合插到窗前的花瓶,俯下身轻握着老者的手.让他躺下.老者望着百合花喃喃自语,渐渐地睡着了.

菁菁望着熟睡的爷爷说,爷爷身体 向不错,这回说病就病倒了.我爸妈又在国外,不知怎么着才好?灵素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不怕的,有姐姐呢.老人家总会有点病的.菁菁抬起头说,其实爷爷没什么大病,老了爱幻想,他想樱宁奶奶.他说你长得像我的樱宁奶奶.灵素觉得奇怪,我长得像你樱宁奶奶,谁是樱宁奶奶?菁菁挥手比划说,她早牺牲了,听爷爷说,她还是个大英雄呢.像江姐样的女地下党员.对,爷爷身上有她的照片.菁菁轻手轻脚地从爷爷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张黑白照片,这张是翻拍的,原件给爷爷锁在红木箱里.姐姐,你看,像不像你?灵素接过,仔细端详,照片上的女孩梳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穿淡湖色纱衫白夏布长裤白鞋白袜手捧着百合花,笑起来有对浅浅的酒涡,那双带笑的眼睛和小酒窝确实有点像自己.菁菁旁说,樱宁奶奶是在1942年牺牲的,具体情况可以去问爷爷,不过最好等他病好之后,他回忆老爱激动.灵素说没关系,我查查资料.

灵素在云城党史办编的本烈士小传中果真查找到 个叫樱宁的,传略只有短短几十行字,除了介绍她籍贯出生年月毕业学校入党时间等般情况外,还说她在次代号“百合花行动”的除奸行动中,英勇她刺杀大叛徒李某而光荣牺牲,年仅二十岁.奇怪的是不知何因直到1983年才追认她为革命烈士.灵素再翻词相关史料,了解到叛徒李某原是当时云城地下党的市委书记,后任南委委员, “南委事件”中,他并未被捕,藏在云城养伤,后来竟然主动向中统自首而叛变革命,危害极大.但对于地下党刺杀他的过程,书中却笔带过,未作具体交代.这其中似乎有隐情.

这几天老者住院,菁菁年小,灵素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义不容辞地承担起照顾老者的任务,给老者煲汤送饭洗衣擦背悉心照料.不知情的同房病友还以为她是老者的大孙女连声夸奖.张媚闲着无事,也常来找灵素玩,看到灵素忙得团团转,坐会就走了.灵素隐约听到,张媚与本市的个头面人物有点那个,她的“云城小姐”季军似乎就是这样得来的.灵素对历史感兴趣,但对现实社会却不怎么理会,何况张媚是她的好朋友,她不想知道得太多,只是劝张媚多看点书别太无聊了要学会珍惜自己.

老者病情稳定时,菁菁告诉爷爷,姐姐是研究历史的,对樱宁奶奶很感兴趣.老者看了灵素眼,没说什么.灵素知道老者想开口时自然会开口,有些东西是不能憋烂在心里的,也不直入主题,而是闲 句淡句地陪老者聊天,顺便请教四十年代云城的风土人情与历吏掌故.灵素知道老者喜欢听《秋水伊人》,便拿来吉它自弹自唱起来,菁菁说,《秋水伊人》重又流行,街上已有VCD呢.老者甚是惊讶,让菁菁买来,听了,摇摇头,不对味.菁菁说爷爷你就是老土.老者也不反驳,陷入回忆中.

南方少雪,1942年冬却下了 场罕见的大雪. 夜风紧,早上起来窗外已是白皑皑片.崔刚破译完份战区情报处截获的日本军队调防电报,搓了搓冰手,便听到门外有人喊,崔参谋,有人找.崔刚推门出去,走廊上站着商人打扮的严夏,不禁 愕.严夏向他眨了下眼,他忙说,老同学真是稀客快请快请.说着把严夏领进隔壁的宿舍,低声说,老严,你怎么来了?这里是长官司令部,危险.严夏淡然笑,指了指门外戒备森严的岗哨说,他们奈何不了我.崔刚知道今天不是他俩接头的日子,严夏来必有大事,忙问,有什么任务?严夏看了崔刚 眼,神情严肃起来,说,情况万分危急,李先生叛变了!

原来李先生自从新婚妻子牺牲后意志日益消沉,在云城养好伤变得更为颓废,企图脱离革命而出国经商.他本是南洋富家弟子出身,早年在大学参加,后从延安秘密回到云城领导地下斗争有 定的声望,如今变得颓废消极真让人不解.当地党组织把李先生的情况如实向上级反映,上级领导果断下令.迅速护送李先生回重庆,再转途去陕北,参加正在进行的延安整风运动.于是严夏把李先生从樱宁家转移出来后,先在城乡结合部开了间木炭行,使他取得木行老板的合法身份,又以做生意的名义获得过路条,然后在大后方线辗转两个多月,冲破重重哨卡,好不容易来到重庆.谁知李先生到重庆,远远看到红岩八路军办事处的房子便心怯起来,他寻机甩开交通员竟跑到中统特务机关自首叛变.中统如获至宝,马上给他封了个上校特派员,让他重回云城,企图把这里的地下党组织 网打尽.由于他多年在云城从事地下工作,是老市委书记,如今突然叛变破坏力极大.南方局通过内线获悉李先生叛变后,异常震惊, 边急电云城市委采取紧急措施做好有关人员撤退与疏散, 边派出“红色特工”跟踪而来.在衡阳火车站,两名“红色特工”展开刺杀行动,李先生被击伤但侥幸捡了 条命.昨天他在中统的严密保护下,胆颤心惊地来到云城.李先生在以前领导地下工作时,曾指挥并参加过多次刺杀叛徒行动,熟悉地下党对付叛徒的厉害招数,到云城后,他龟缩在长官司令个戒备森严的秘密别墅里深居简出令人无法近身.据内线反映,李先生深责中统方面保护不力,尚未把他所知的情况悉数端出,想以机密为筹码与中统“讨价还价”,希望换取出国的机会.同时,他担心最终逃不过“红色特工”的惩处,通过中间人士捎话,要求与严夏“谈判”,放他马,他说他这样做也迫不得已,只为求财求命不会做得大绝.利用李先生目前的矛盾性、摇摆性与复杂性,云城党组织决定将计就计,制定出 个刺杀李先生的秘密计划,代号“百合花行动”.

说到这里,严夏顿住了.崔刚听到李先生叛变,心“嘣”地弹了 下,甚是惊异,油然而生种厌恶感,暗骂句,软骨头.他见严夏突然刹住腔像是有话不好说,便表态说,是不是党组织要派我去执行?我是党员,牺牲自己,也要坚决宰了这叛徒.严夏摇了摇头,说,不,你现在的位置很重要,不能轻易暴露,再说你也无法近身.崔刚追问 句,那派谁去?话 出口,又觉得不该问这是绝密.严夏并未计较,咬了咬唇吐出两个字:樱,宁.樱宁?崔刚脸上写满吃惊,她个弱女子?严夏缓缓点点头.接着,严夏解释了这令人意外非常的决定.原来,为争取主动,严夏经过中间人士与李先生周旋,李先生答应不向中统交出地下党的核心情报,以此作交换,地下党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同时他还提出 个特别条件,说他非常喜欢樱宁,要求樱宁能来照顾他,用祖传秘方给他疗伤,他要娶她,带她出国!

崔刚心中 惊,吐出 句,无耻!我们怎么能把樱妹交给他,对叛徒有何信用可言?严夏用手势阻止了他,说,这是目前唯能接近李先生的办法.我们经过通盘考虑,认为李先生 日不除,云城地下党甚至全省党纽织的危险就 日不能解除;如果把李先生知道的人员全部撤退,整个党组织必然会全面瘫痪.但刺杀这个叛徒并非轻易之举,其别墅重兵把守,强攻硬杀反而打草惊蛇.唯之计,就是利用他喜欢樱宁这个弱点,贴近他,弄清他准确住处,伺机行动.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得委屈樱宁充任了.樱宁的父亲上个月去了南洋,只留她人在家,她现已毕业,在城郊所小学当教员,刚被吸收为正式党员.崔刚你的任务,就是劝说樱宁,为了革命,为了整个云城党组织,无条件执行这个特别任务,别无选择!

严夏硬着心肠, 口气把话说完,然后直盯着崔刚,那眼睛像在冒火.他是个老红军,长征时由于负伤掉了队,在赣湘粤带流浪当了四年的乞丐,吃尽了苦头才与党组织联系上,经受了各种常人难以承受的考验,真正是那种“特殊材料做成的”.他是李先生的老部下,对李先生的为人他比任何人了解.也正是他向上级提出把李先生送回重庆的建议以便挽救他,谁想到李先生还是走了这步,他为此感到痛心不已.不是万不得己,严夏绝不会走出派樱宁参与行动这险招.他深深知道,无论结局如何,对于正在花季的樱宁他永远是负疚的.

听完严夏的席话,作为打入敌营多年的崔刚,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和斗争的复奈性,这容不得他意气用事,更容不得他推托与解释.他抿紧嘴唇,答应了.但想到自己心爱的表妹,将由自己交给豺狼,心痛得在滴血.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窗外面寒风,呼啸长号,像要把低沉的云幕块块撕破.

7

灵素给老者讲起这次送书到山寨 个三姑婆的故事.

三姑婆已八十多岁了终身未嫁也从未离开过山寨,她人独守着间小屋,每次到山寨她都待我很好给我做好吃的,她说她最敬重的就是有学问的老师.那晚我在她那儿过夜.临睡前,三姑婆问我多大了有男朋友没有?我告诉她,男朋友在广州工作,正准备出国留学.三姑婆惊,把我的手握在她那双略凉而修长的手里,劝我说,如果你爱他,就不能让他走!我淡然笑,为什么?此时我看着三姑婆情绪激动的样子,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到,以前怎会没有人娶她照料她爱抚她呢?听村里人说,她的名字叫月华,以前曾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这从她依然清秀的眼睛可窥当年的风韵.三姑婆见我不把她的劝告当回事,沉默了 阵,欲言又止,好像要告诉我什么重要事似的,接着她振作起来,说,他要出国,又不带你走,我心里十分不安,我老婆子也年轻过,也有过你们说的爱情,现在告诉你,或许你会理解的.三姑婆抚摸着我的手回忆着,她十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年轻酌教书先生,叫安禺,住在她家,她给他洗衣做饭,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革命道理不久两人相爱了.开始时家里的父母和族人都反对,说他个外乡人靠不住,但经村校的校长做工作,父母见安禺是读书人,知书达礼也就勉强同意了,但提出 个要求得按乡下规矩先订婚有个名份.安禺同意了.谁知那晚摆好订婚宴席,安禺直没回来,她跑到学校去打听,校长说,安禺走了,他是,保安队要抓他.她回到家等了 个晚上哭了 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有人偷偷塞给她封信说是安禺给她的,这是她生中收到的唯 封情书呀!有了这封信,她的忧伤扫而尽,内心片安静,因为她知道安禺是爱她的,会回来娶她的.她便直等着直保留着这封信,尽管安禺再也没有回来,但那信至今仍能带给她希望与勇气.我插言道,三姑婆,那封信定很美妙吧.也许吧,三姑婆从她久远的爱之梦醒过来,犹豫了会,便哆嗦地从床头的小红木箱取出封信,有些含羞地递给我,你想看是不是?由于年代已久信已褪色发黄了,信封边缘已经磨损像是被摩挲过多少回似的.但在启封时,我发现封口竟还没有拆开,有些不解,三姑婆像个刚恋爱的小女孩,热切地说,快拆开快拆开吧!我撕开封口,读着信.严格说,这不是封情书,而是在匆忙中写下的衍动指示.信里称“我亲爱的华妹”,叫她在接到信的当天晚上收抬好衣服,躲开村里人注意,到村后的大岩洞找他,他将带她离开大山投奔革命.如果她到时没来,说明她不愿意离开家乡,他也不勉强,因为他太爱她了,等革命成功再来迎娶她.念到这,我有些着急起来,三姑婆,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呢?三姑婆的身子由于渴望知道信的内容而颤抖着,两眼放着光,听到我的提问,嗫嗫说,他是,当时要杀头的,我找不到可靠的人给我念信,何况我还是姑娘家,怎好意思?我又问,难道你直不知道信的内容吗?三姑婆低下头怯生生地说,阿妹,你要知道,我大字不识个啊!

又是个活在历史的人.老者听了不由得感慨万分,不自觉地进入个人历史的轨迹.他说,这样吧,我也给你说个,权当笑话吧.我在大学学的是日语,抗战时投笔从戎,受党组织的委派,打入国民党部队,当了个少校参谋.谁知有这段历史,时被打成特务坐了十二年牢.1978年平反出狱后,我向组织上请了假,回南京去看已有七十多岁的老父亲.那天早上,我出了南京火车站,路过个新华书店,意外发现书架上有套梦寐以求的日文版《选集》.我想买,售货员见我副穷酸落泊样,不肯卖,要我拿工作证来.我当时尚未安排工作,何来的工作证?左说右说就是不卖,我只好悻悻地离开书店.回到家里,见了老父亲,痛诉番离别情后,我恋恋不舍地说起了那套书.父亲想了想,说,这好办.说着,他从阁楼里翻出两套“劫后余生”的旧西装,烫好.第二天,父子二人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那家新华书店.年老的叽哩瓜拉说了 通日语,年轻的便翻译说,这是日本友人,对伟大领袖无限热爱,想买套他老人家的著作带回日本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请多多关照.售货员被唬住了,不敢擅自作主,连忙找来书店负责人.又是 通地道的日语,负责人答应卖,但要求付日元.父子俩自然没有日元,面面相觑.还是年轻的反应快,说日本友人赶着要坐飞机,把钱包忘在宾馆里,我是翻译身上只有人民币,为中日友谊为了支持世界革命请破例支持.负责人听,同意了.父子俩凯旋而归.

灵素听到这,禁不住掩口大笑,没想到老者如此可爱.这 笑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8

老者在医院住腻了想出外散散心,好心的张媚知道后开来部红色奔驰,老者看了眼带些妖气的张媚,坚决不肯上车.灵素只好租了 辆人力三轮车,陪老者坐上.风大,灵素要把布帘放下,老者阻止了,说要看看街市,否则老屋子会慢慢不见了.灵素依了他.三轮车在旧城区慢悠悠而行,像回到旧时的年代,老者默不作声,在咀嚼着什么.来到宝塔峰公园,老者抬抬手让停车,说要上去走走.下午的阳光很好,亮白亮白的,灵素小心地扶着老者抬阶而上,老者问灵素刚才开红色奔驰的是谁?灵索说,是我的老同学张媚.老者喃喃说,这女子有股气.灵素掩着嘴偷笑,想不到老者干了辈子革命工作老了竟信这个.老者没理会.

来到山顶,有个抗战时遗弃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大碉堡,老者说,这是指挥堡,当时准备在这里跟日本人干仗,可惜临战前上峰命令撤退,这堡就没派上用场.接着,他迎风而立,指着东河对岸的个荒废的小码头说,你看,那里曾有个樟油坊,四十年代初开张的,是党的个秘密交通站,不简单啊,这个交通站直坚持到解放,负责人叫严夏,是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人称“严大胆”.他杀起叛徒来毫不含糊.

老者似乎没注意灵素的沉默,继续说道:我观察了这么久,发现你心地善良,不浮夸,重视原始史料,是个做学问的人.灵素被他夸,有点脸热,不知如何对应.老者说,好吧,我就给你说说樱宁的故事,再不说,也许就没人说了.

樱宁是被1 942年的那场大雪吵醒的.生长在南国的她自小从未见过雪,当她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沙沙的声音,继而有人在惊呼时,她起床拔开窗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朵朵雪花懒懒散散地飘舞,像飞絮像梨花,船篷屋顶地面白茫茫片,河岸边,三两个穿着红棉袄的儿童在跃着跳着,别有几分情趣.受父亲影响,樱宁爱读元曲,尤爱那“ 天云喑玉楼台,万顷光摇银世界.卷帘初见栏干外,似梅花满树.想幽人冻书斋”如此冰清玉洁的诗句.如今诗情画意扑面而来,乍不令她心跳?她胡乱地穿好衣服,嘭嘭嘭地下得楼来.此时只听得门外喇叭响,崔刚正好把车停在门外,她 见,兴奋地喊,刚哥,快快快,我正要找你.崔刚脸沉重地进来,看着樱妹篷松松的乱发,又怜又爱,口里啐了句,疯丫头,慌什么,有你这种大家闺秀样的吗?说着,下意识地给她理了理头发.樱宁把头偏,说,走,陪我堆雪人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哎.崔刚看她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酸但又不想让她看出,强装笑容说,正好今天我休息,可以陪你玩整天,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樱宁听,高兴得直跳,你说的喔,可别耍赖啊.

南方的雪下得薄,得小心扫起地上的积雪,崔刚在北方长大,有堆雪人的经验,他蹲下来轻轻地扫着积雪,积成堆,樱宁在旁用手掬着,边掬边咯咯笑着,还调皮地取下崔刚的军帽,把些雪花撒在他的头上,喔,喔,刚哥变成白胡子圣诞老人了. 会儿,雪人堆成了.樱宁拍拍冰红小手,打量着雪人说,好像差点什么?说着飞跑入杂物间,很快出来.她蹲下身,把个红箩h头插在雪人脸上, 左右镶上两颗龙眼核,再把顶别致的夏威夷草帽斜戴在雪人头上,站起来,芙盈盈拍着手,唱着自编的儿歌:雪娃娃,雪娃娃,黑眼睛,骨碌碌,红鼻子,笑哈哈.

崔刚看着樱妹天真无邪的样子,想起她将要执行的任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站起来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披在樱妹的肩上,说,好了,回去吧.小心着凉.不嘛,人家还要玩会儿.樱宁嘟着嘴撒娇.崔刚半推半哄地把她推进屋,舅舅不在,你就想大闹天宫了!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老师了.樱宁鼻子皱嘴歪,做了个鬼脸,“呀——”

那天,崔刚陪樱宁踏踏实实地玩了整天.先是连看两场美国电影后,在雪地里学骑高头军马,又在个从香港逃难来的女老板开的咖啡屋听了下午的音乐.晚上,樱宁执意要包顿饺子给刚哥吃.战争时代物资紧张,他俩好不容易弄来条鱼和几瓶日本罐头,并从郊区农民买来斤新鲜猪肉,两棵大白菜.樱宁不让刚哥搭手,只让他在旁守着给她讲故事.崔刚已记不清那顿饺子的滋味了,但他永远记得老式铜烛台上那对红蜡烛和留声机里轻轻流出的是莫扎克的小夜曲.有那么段时间,他和她都不说话,默默地对坐着相看两不厌.当时崔刚甚至想, 辈子这样坐着该多好.

当墙壁上那座德式老挂钟整整敲响十下时,崔刚知道不能再拖了该告诉樱妹切了.他轻握着樱宁的手, 字句地说.樱妹,组织上有任务.樱宁昕,漾着笑意的脸敛住了,顿时严肃了许多,刚哥,什么任务?紧要吗?崔刚抿了抿嘴说,紧要.李先生叛变了!樱宁惊吓得张开了口,李先生叛变了?是的.崔刚简略介绍了李先生叛变的经过.听着刚哥叙说,樱宁心里乱纷纷像洒下片落英,李先生叛变了!其实在她内心,对李先生还是挺尊重,甚至有点喜欢的,毕竟他是位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大首长,而且也喜欢自己,这多少能满足女孩子 点点虚荣心.至于那晚上他的失态,虽然始料不及,事后想想,也就算了.他走后,每当看到他留下的那支派克金笔,她也禁不住会想他,甚至想他到了圣地延安,说不定身边又有了比自己还漂亮的女孩.可是她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做了叛徒,个可耻的叛徒!她只觉得脑袋轰的声,那心中的形象炸成了无数块碎片,有的飘在空中,有的飘在地下.她有种深伤害受欺骗的感觉.

她猛然抓紧崔刚的手,有些惊恐地问,刚哥,他真的出卖我们吗?崔刚点点头,真的.已有十几名同志被捕,上百名同志被迫转移.樱宁这才弄清李先生在党内的真实身份,感觉到他的叛变对党组织的破坏性.她摇着崔刚问,这么说他又回到了云城.我们得赶紧走吗?崔刚沉声说,不,我们不能走,他知道得太多了,不能让他说出来!樱宁不再说话了,用 双舍说话的大眼睛望着崔刚.她相信她的刚哥会有方法的.崔刚对视着樱宁,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要干掉他!樱宁紧问句,干掉他?!崔刚沉声说,是的,杀了他. 个“杀”字使樱宁心缩,但联想到李先生可憎的面孔又点燃了她的愤怒,她忽地看到桌上李先生送的那支金笔,倏地抓起来,打开木窗,用力抛入江边,冷峭的江风夹着雨丝迎面而来扑打着她气得涨红的脸.崔刚没制止她,只是赶紧过来关好窗.

樱宁紧握着拳头,说,对,干掉他.如果我是男的都好了,我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崔刚怜爱地给她整了整被风刮乱的头发,说,硬拼是不行的.两个“红色特工”想尽千方百计都找不到机会,我们得另想个方法.他有意放软了口气,试探着问,樱妹,如果要你去牺牲,你愿意吗?樱宁点点头,我愿意的.我知道不杀掉他,他会像瘟疫那样害死很多人的.但她又小声地加了句,可是,可是我不会开啊.看到樱妹楚楚动人的样子,崔刚真不忍心说下去.他咽了咽口水使自己静定下来,严肃说道,樱妹,组织上决定派你去执行项光荣而特殊的任务.他不等樱宁答话,向樱宁简单叙述了与李先生“谈判”的结果.开始时,樱宁还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李先生开出的 个特别条件就是要让她去照顾她甚至想娶她为妻时,她脑子片空白,狠骂了句,无耻!我不去!崔刚见她愤怒异常的模样,想住口,但还是硬着心肠解说着“百合花行动”派她去执行的可行性,并强调,这是唯接近李先生的机会.

樱宁忽地伏在崔刚胸前大哭起来,整个身子急刷地抽搐着,哭得崔刚的心像被刀子块块的割下似的.他猛地转身,往门外冲去,吼道,对,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我去找组织.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牺牲我个人,也要把那狗叛徒干掉!刚哥,回来!樱宁忽地扯住他的衣袖,你好糊涂.我是党的人,在党旗上宣过誓,现在是实现誓词的时候了.樱宁把擦干眼泪,把崔刚拉到自己身旁,好刚哥,我们都得服从组织的安排,为了事业,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放心,我会坚决完成任务的.樱宁双眸定定地看住崔刚,她真害怕内心澎湃的情感会将自己吞没或者被远远卷走.她把头轻轻贴在崔刚宽厚的胸部上说,刚哥,我冷,你抱抱我!崔刚感觉到她身上的战栗,压着泪伸起长臂把她紧紧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樱宁抬起头,低声说,明天就要去吗?崔刚用手掌给她抹去泪珠,难过地点点头.樱宁用脸轻摩着崔刚长着胡茬的下巴,有股异样的感觉沁入心头,她用比空气还轻的声音说,刚哥,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能答应我个条件吗?崔刚说,好樱妹,你有 万个条件我也会答应你的.我真恨不得变成你,替你去牺牲.樱宁像个溺水的人伸出长手臂紧紧搂着崔刚,我都二十岁了,唯遗憾的是没有好好爱过,你能爱……爱我吗?崔刚徼灵,下意识地把她推,不,不行的.樱宁此刻感觉到情感的巨浪正在内心猛烈冲击着,破碎的浪涛化做点点啜泣,她不能就这样离去,她要把自己的爱交给心爱的人.刚哥,我早知道我是爸爸捡来的,你们都瞒着我.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是可以相爱的,难道你不爱我吗?樱宁猛地喊着摇着 只软湿的唇在崔刚脸上乱印着.崔刚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喷涌而出.其实见到樱宁那天,他就感觉到爱上了她,但他直不敢表白,因为她还小,又是自己的表妹,现在他才知道那确实是爱.他发自内心的喊道,樱妹,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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