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相关学术论文怎么写 跟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有关硕士毕业论文范文

本论文可用于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论文范文参考下载,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相关论文写作参考研究。

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部没有出版的书籍里面.其实也不是书籍,严格说来只是一蛇皮袋子手稿.蛇皮袋子装满纸片.凌乱的各种纸片上全写着文字.那些纸片当中有正规的三百格一页的稿纸.那种稿纸比较规范,县里面的通讯员和业余作者给报刊投稿都得千方百计地用上那种稿纸.只有宣传部和文化馆才有,很多人为了写稿不得不找里面的熟人偷偷摸摸地弄几本出来.稿纸因为正式,好像只有写在那上面才有可能被报刊的编辑看上.跟正规部队使用的炮一样,一看就有分量.所以那种稿纸比较珍稀,一般人弄不到手.仔细分类,你会发现手稿里能搜罗到的稿纸并不多.当然,凡是写在那些不太多的稿纸上面的字都特别端正,也都是钢笔字.除了稿纸,也有横格的写公文用到的材料纸,比如乡镇用过村里用过或是小学用过的材料纸.材料纸上方印着某某单位名称,下面有红色或蓝色画出的横线.还有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空白纸页、台历纸、黄历纸的背面.给人的印象是作者手边刚好找着什么纸了就在什么纸上写.灵感来了,顾不得找纸片,也找不着正规稿纸,只能碰着什么写什么,先记下再说,不能让灵感跑了.写字的笔也是各式各样.有钢笔圆珠笔,还有毛笔和铅笔.道理和纸片一样,也是逮着什么用什么.别的笔就不用说了,可是铅笔就惨了,写下的文字现在已难以辨认.只剩下模糊的线条,甚至连线条也算不上,只能算是曾经有过的线条的遗迹.或者遗迹的影子.因此完全无法阅读,大约只有少部分还能依稀猜出一星半点意思.与其说是阅读,倒不如说是猜谜.好在用铅笔书写的文字也不是太多.如果全是铅笔,那也太让人崩溃了.至于装手稿的蛇皮袋子,实在是太普通,很多人应该都见到过,它就是从前那种年代装过化肥的塑料袋.袋子正面写着“尿素”两个大字.前面说到的手稿——也就是那些纸片,一叠叠地就装在袋子里,蛇皮袋子的口子上用麻绳牢牢系着.这只鼓鼓囊囊的袋子重量为19斤4两.事实上它的重量差不多也就是手稿的重量.因为蛇皮袋子很轻薄,重不过半斤.为它称重的人是裁缝街废品收购站的老王.老王收废品的时候经常光裸着上身,他的前胸和后背上都刺着文身.有人说老王的收购站是幸福县城的销赃窝点.这种说法不是空穴来风.每到深夜,这里的生意异常红火.城里的盗贼和许多不三不四的人不知从哪里纷纷涌到这里.他们开着车拖着板车,运送一批又一批来历不明的物品.更贵重一些的东西他们放在提包里,或是直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此处是他们完成交易的地方.交易的时候可以开着灯,也可以把灯关掉.传说老王和他们能够在黑暗里做成一笔又一笔生意.当明亮的大灯突然打开,每一个人看上去都笑逐颜开.这些传闻让老王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身上的文身跟他的名字如影随形,招摇过市,因此在幸福县没人敢招惹他.铁匠街礼帽街棋盘街还有袜子街上的废品收购站陆续消失了,这些街道恰恰又都位于裁缝街周边.它们消失的原因人们很容易联想到老王.他的废品收购站挤垮了其他废品收购站.有人说是老王把他们打跑了.这个行当有我在,我的身边当然容不下别人.但是老王并不老,他才三十来岁.脸相也长得和善,圆圆的嘴巴笑口常开,单看脸和笑容——如果忽略掉文身——老王怎么看都像是一尊弥勒佛.他对前来卖废品的人很友好,为人慷慨大方.很多人据此推测,老王赚钱只是赚那些盗贼和销赃人的钱,对拾荒者他总是能让一点利就让一点.这为老王又赢得了口碑,来这里卖废品的人都很喜欢老王,甚至还对他怀着某种感激.

此时,正在卖废品的人名叫费家声,他拖来了一堆破铜烂铁、矿泉水瓶、废纸箱.更重要的是里头还夹杂着那只蛇皮袋子.老王给他敬了烟,他称完别的东西才称蛇皮袋子,他对费家声说:“19斤4两就算20斤吧.”

话音刚落,一个很老的女人出现了.她很困难地扭摆着身子走过来,从地上拎起蛇皮袋子说:“这个不卖.”

老王搓着手说:“她是谁呀?”

费家声说:“我妈.”

“没见过呢,”老王客气地打招呼,“老人家好.”

伍凤英说:“把它卖了,你爹的根就没了.

老王笑眯眯地说:“不卖,好的,就不卖.”他还给伍凤英端来一小杯温开水,伍凤英接过水杯,一仰头喝干了.

这年是1995年.次年,也就是1996年,伍凤英病死了.临死前一个月,伍凤英把装满手稿的蛇皮袋子拎到幸福县文联去了.幸福县文联是从幸福县文化局分出来的,文化局分管创作的甘副局长带着文艺科升格,独立出来成立文联.甘副局长做了文联主席,科长做副主席,以前的科员现在是文联秘书长.文联办公室很偏远,政府大院暂时没有房子,他们在博物馆租借了两间房办公.伍凤英前后问了好几个地方才来到文联.她先去信访办,她说:“我要把费正良写了一生的东西交给国家.”

接访人问她,“费正良是谁?”

她说:“费正良是我男人.”

“他人呢?”

“我男人1990年就死了.”

“他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呀,”伍凤英说,“我不认得字,我哪知道他写了什么.”

接访人建议她拿回去,这些东西交给国家没什么用.伍凤英不答应.她说她也快死了,等到她也不在了,费家声就会把它当废品卖掉.就算不把它当废品卖掉,他也会把它烧掉.接访人又问她费家声是谁,她说费家声是我儿子.伍凤英接着说:“没人再保得住这些东西.”她边说边哭哭啼啼,“我男人一辈子的心血啊.”接访人和信访办主任嘀咕了一会儿,让她去县志办看看.县志办的人打开蛇皮袋子看了几页纸,笑了笑说,跟我们没关系,你去文化馆吧.文联是新成立的单位,县志办的这个人还不知道,辅导文学创作的地方他只知道文化馆.文化馆负责接待的是个年轻人,他对伍凤英很客气.他说婶子,你要交给国家就交给文联吧,他们会接受的.伍凤英刚出去,年轻人就给文联的甘主席打了电话.他告诉从前的领导,有个乡下老太太拿着一蛇皮袋子手稿,准备捐献给国家.甘主席正在参加一个会议,县长在讲话,他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说,让她直接去办公室吧.好的,我这就告诉她.当时只有秘书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接受了伍凤英的捐赠.后来行管局在政府大院给文联分了两间房子.文联拿出一间房子做了办公室.另一间房隔成两半,一半做小会议室,一半做储物间.那些过期杂志、废报纸以及展览用过的展示牌等杂物都堆在储物间.蛇皮袋子也和它们一并放在角落里了,时间一久,人们渐渐忘了它,上面落满尘土.

伍凤英把费正良手稿送给文联,捐赠给了国家,一个月后她就死了.她死得很幸福,没遭罪.刚吃过午饭,她对费家声说她有点胸闷,想睡会儿.费家声还在喝酒,他说睡呀,你想睡就睡吧.伍凤英这一睡再没醒来.她死后,费家声便进了裁缝街废品收购站,给老王打杂.他先在手臂上刺了文身,后来在后背上也刺了.

2010年暑期,有个大学生在幸福县文联实习,实习的女孩子叫苏芳仪.苏芳仪就读于河南大学,出生在幸福县白龙镇.她父亲是白龙镇的镇长,跟县文联这个时候的主席邓鹏程是朋友.不久前刚换届,邓主席接替了甘主席.暑假的时候苏芳仪从河南开封回到幸福县.她父亲为了让她有点事做就跟文联主席说,让她去那里实习.邓主席也乐意,实习嘛就是接接电话做做记录什么的.文联是个容易让人打瞌睡的地方,尤其是主席秘书长都走了之后,办公室只剩下苏芳仪一个人.她脑袋沉重,昏昏欲睡.

那段时间苏芳仪刚好失恋了,她男朋友涂封疆是个意志很坚强的男孩子.可是他的意志坚强表现得恰恰又像是意志薄弱.弄得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坚强呢还是软弱.比如说他经常性地痛哭流涕,经常性地歇斯底里,动不动拿刀片割自己手腕.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只有女孩子才会做得出来吗?她因此认为他的性别有些模糊,不像是个男人,也不像是个女人.问题是她偏偏离不开他,对他的爱像是魔咒.在一起呢,却又经常吵架.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月前.有个女人也就是涂封疆的母亲来到开封.她在河南大学校园里到处围堵追打涂封疆.暴打他的脑袋,撕扯他的脖子.踢他,砸他.涂封疆一言不发,由着她打.打完了打够了,女人又突然抱住他.她安慰他,抚摸他,亲吻他刚刚被她抓伤了的脖子.她喊他宝贝.一迭声地喊,眼泪混着鼻涕.苏芳仪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他母亲,她亲眼目睹了他母亲所做的那些事情.

涂封疆跟苏芳仪说:“我妈有间歇性精神病.”他很自卑地垂着头,那时候他刚刚送走他的母亲.他的身体像是散了架.他受到了惊吓,被挫伤了也被侮辱了.关于母亲的病情涂封疆在很长时间里都瞒着苏芳仪.但是他没想到母亲居然在这里现身了.沮丧,丢脸,他不能向她解释.更要命的是他开始担心苏芳仪会不会因此怀疑到他从前的行为.她会不会以此类推,从而断定我从前的歇斯底里正是源于我的母亲?也就是说那是我们的家族病史,我遗传了我的母亲.我也是精神病人.她会不会那样想?

苏芳仪并没有那样想,她尽力安抚他.在她安抚他的时候,她其实很害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她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封疆.”

她抱着他,搂住他脑袋.

“现在没事了.”她贴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像秋天里飘零到地上的树叶那般干枯,夹杂着皂味..我们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母亲.”

苏芳仪的亲昵让瑟瑟发抖的涂封疆趋于平静,但是这句话惹恼了他.什么意思!“我们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母亲.”这不是公然嫌弃我母亲吗?嫌弃、无奈或是怜悯?不得不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就算我母亲是被安排的,那也是我的母亲,需要你来接受吗?

涂封疆于是暴怒不已,刚刚平静下来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苏芳仪眼见着他歇斯底里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我为什么要选择自己的母亲?我母亲怎么了?难道有这样一个母亲让我很丢人吗?我告诉你苏芳仪,没有!我从来没觉得.”涂封疆大叫大嚷,他扯掉自己的衣服,脱掉鞋子,一蹦老高.

苏芳仪吓坏了,她说:“都是我的错封疆,我不该那么说.”她又说:“我向你道歉.”她举起双手,就像是一个士兵在向另一个士兵投降.

过了好一会儿涂封疆才再次平静下来.他比刚开始的情绪更消极,更低沉.无边的颓废沮丧和萎靡不振.苏芳仪想,一定是刚才的发作过度消耗了他.他大汗淋漓,他的身体会不会缺水呢?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她说.

涂封疆接过矿泉水,猛地掼在地上.他笑着,笑容很凄凉,也很悲惨.

“我不要你怜悯我.”他说,“苏芳仪我们还是分手吧.”

不容苏芳仪接话,涂封疆一转身走掉了,

苏芳仪不想回忆往事,她伤透了心.在幸福县文联实习的时候,她没事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半睡半醒间,脑子里浮现出涂封疆的面影.他像个木偶娃娃,虽然有线牵着他,但他还是在一蹦一跳地发火.他吹胡子瞪眼睛,像乡下女人那样子躺在地上撒泼.醒来了,苏芳仪长时间地发呆,胸闷,喘不过气.她眼里淌出泪水,心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掉.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她走进了小会议室,又走进了储物间.她无聊地翻弄着那些过期杂志.这时,她打开了那只尘封已久的蛇皮袋子.灰土弥漫.袋子里有一股陈年霉味.那股霉味和涂封疆嘴里曾经有过的皂味十分相似.苏芳仪捂着鼻子,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叠手稿.

2

白龙山里的人和外面的人不一样,他们的皮肤上长着苔藓.长着那种树皮上才会长着的苔藓,长着那种潮湿的石头和泥地上才会长着的苔藓.苔藓有翠绿色的绒毛.摸着软乎乎的像蛇的肚皮透着凉意.也有人身体上不长苔藓.身体上不长苔藓的人在白龙山会被人瞧不起.他们是下等人,是低群,被迫去干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窃贼、杀人犯往往也是身体上不长苔藓的人.他们像老鼠一样,只能生活在阴沟里.刽子手——那些把罪犯头颅砍下来的人,他们的身上也没有苔藓.巡夜的人、巡山的人、苦役、抬棺材送死人下葬的人、单身汉、娶不上媳妇的绝户头,他们的身体上也长不出苔藓.只有少数白龙山里的人才会在身体的哪个位置上长出苔藓.苔藓长在身体的不同位置上,能够标示不同的身份.即便长有苔藓,因为位置不同也会有严格的等级上的区分.等级划分的标志在于身体上苔藓的位置.身体的上与下基本上等同于身份的上与下.这样划分简单明了,一目了然.比如苔藓长在头上或是上半身,那便是上等人了.上等人也有区别.脑袋上——不管在脑袋上的哪个地方——只要是脑袋上长了苔藓的人,那就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这种人其实也很少,寥寥无几.比如长在头发丝里面,扒开头发才能看到有那么一小块.长在耳廓里或是耳垂后面.长在下巴底下.脖子上.最体面最有权势的人,会在额头上长出一块苔藓.比如白龙寨寨主王守谦,他额头上的苔藓有两岁小男孩的巴掌那么大,几乎覆盖了他小半个额头.

王守谦之所以威风凛凛呼风唤雨,根本原因就在于他额上的苔藓.它是信物.是他的权杖.他的御玺.它像是一块与生俱来的翠绿色的胎记,更像是一张地图.事实上它的地形地貌与白龙山完全一样.两岁小男孩的五根手指,对应着白龙山里面的五座山峰.他的食指便是白龙山的主峰——白龙寨.

教书先生吴友德上嘴唇上的胡须就是一丛苔藓.吴友德能说会道,穿着长袍.他还是白龙山里的风水先生.算命先生.郎中.当然,吴友德也是王守谦府上的座上客.是他三个牌友中的一个.

王守谦还有两个牌友:他的副手也是他的拜把兄弟姚诗安,开明乡绅张青山.姚诗安是王守谦信得过的兄弟,能征善战.善使刀斧,也善骑射.他跟王守谦是发小儿,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个是寨主之子,另一个则是他们家厨子的儿子.姚诗安长到十八岁身上也不曾长出苔藓.王守谦重情义,他做了寨主便收他做了跟班.几年后王守谦和响马寨的胡德威打了一仗.那一仗打得惨烈,胡德威差点杀了王守谦.关键时刻姚诗安的脑袋顶了上去,他横着身子冲到他们中间,拿他的脑袋为王守谦护驾.胡德威的快刀削掉了姚诗安的一块头皮.有了这个空当,王守谦反过来一刀刺进了胡德威的心脏.姚诗安倒在地上,王守谦央告吴友德,一定要救活姚诗安.吴友德熬制各种草药,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时间,终于救回姚诗安性命.姚诗安被胡德威削去一块头皮,头皮上连带着大把的头发也被削除.他的性命保住了,头发却再也长不出来.那里袒露着一块亮疤.但是没过多久,亮疤处居然长出了苔藓.王守谦大喜过望.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些年来王守谦一直在心里默祷,希望他的兄弟姚诗安也能长出苔藓.那样的话,他无论怎样提携他都是应该的,有理有据,也能堵上任何人的嘴巴.现在终于如愿了.王守谦马上宣布,从今往后,姚诗安就是白龙寨的二寨主.后来姚诗安的手臂上刺着文身,远远看去就像是他的手臂上也长出了苔藓.那是后话.

张青山则是一个口碑极好的乡绅.白龙山大部分的田产都归张家所有.他脖子后面的颈窝里长着苔藓.后颈窝里长苔藓是白龙山张家特有的标记,一代一代往下传.白龙山的财主走到哪里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来.张青山娶了五房夫人,前四房夫人共为他生了九个子女.五姨太没有生育,她吸.张青山由着她吸,他说:“供五姨太吸我还是能供得起.”但是他自己从来不吸.

王守谦吴友德姚诗安张青山四个人,遇到重要节日了或是都有雅兴了,就会聚在一起打打纸牌.他们是固定的班子,从不掺杂旁人.

至于下半身长着苔藓的人,那就是白龙山的中等人了.他们在膝盖上、踝骨处、小腿肚子或是脚面上长出了苔藓.身体上有了苔藓比没有苔藓的人还是要好一些,总归有点身份.他们大多是白龙山的手艺人.篾匠木匠泥瓦匠裁缝油漆工.走村串户的货郎.红白喜事上唱喜歌或是唱丧曲的人.过年时对联的人.劁猪劁狗的人.宰杀牲畜的屠夫.自家有几分薄地又租种着张家田产的人.他们在白龙山比大多数下等人强多了.日子大体上能过得去,但是也过得战战兢兢.男人闲时种地,有战乱或是有了匪患,拿起刀箭就得上阵杀敌.

身体上没有苔藓的人,是当然的下等人.

王守谦额上的苔藓实际上就是他们王家的族徽.在白龙山,因为以苔藓划分等级,于是便滋生了地下黑市.有专门种植苔藓的人.也有专门贩卖苔藓的人.他们把种植出来的苔藓移植到没有长过苔藓的人的身上.这样的黑市买卖当然很昂贵,一般的人想都不敢想.种植出来的苔藓移植到别人身上,还要保证在人家身体上能够存活,这便是更加困难的事情.苔藓在土壤沼泽和植物躯干上很容易培植生长,可是移栽到人的血肉皮肤上能不能活下去,或者能活多久,那就难说了.黑市生意里因此又有了后续服务.苔藓移植到你身上了,你必须定期去做保养维护.需要消除你的身体和苔藓之间的排异性.你和苔藓需要融合.如果你们融合不了,那就只能重新移植.在没有长出苔藓的人的身体上种出苔藓,他的地位自然就获得了晋升.有这样的事情,那么一定就会有相反的事情.比如长着苔藓的人——有人会把他身体上的苔藓铲除掉,把他身体上那块皮肉割下来,苔藓也就随之消失了.这种事情通常发生在那个人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一般都是仇家所为,加害于人或是为了复仇.成人身上也发生过这种事,但谋害儿童更普遍一些.这种黑市交易在白龙山有一个秘密网络.他们有自己的组织.这样的秘密组织老早就存在了.它的古老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最早以苔藓定尊卑的时候.

传说白龙寨最早的寨主名叫王端阳,他把他们身上长出的苔藓视作神赐之物.肯定是神赐之物,为什么别人没有只有我们才有呢?不是神赐又是什么?王端阳死后,他最小的那个小老婆全盘接受了他的想法.既是神赐之物,就有高下之分.她下令立下了很详细的规矩,把人的身体分成若干个部分和方块,苔藓长在哪些个地方可以享受怎样的俸禄.这当然指上等人.至于中等人,王端阳的小老婆也规定了各自不同的权限.和下等人比起来,她还是另外给了他们一些活路.但是下等人在她看来只能是炮灰,只能是虫子一样的人.他们身上就连苔藓都长不出来,又岂配为人.黑市交易其实从那个时期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候还很原始.比如把一个人身体上的苔藓连着血肉剜下来,然后在另一个人身体的相同位置上也剜下一块皮肉,再用针线把那块苔藓缝上去.后来被证实这是最为愚笨的做法.有的例子成功了,更多的例子失败了.成功的例子使得身体上没有苔藓的人自此也有了苔藓.失败的例子则要悲惨得多.他们的身体被感染、溃烂.败血症.肌肉组织坏死,甚至为此丢掉性命.但是仍然有很多人铤而走险.曾经有过很多这种记载.这种记载可以证明黑市交易出现得有多么早.而且这种交易从来就没有真正中止过,一直在延续,水平也越来越高.苔藓移植交易和后来的以及器官移植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不同的地方在于后者是为了救命,前者则是为了改变身份,

教书先生——也是风水先生——也是算命先生——也是郎中吴友德,每次打牌的时候,都会笑眯眯地瞅着姚诗安的头顶.姚诗安也总是很配合,尽管他个子很高,但是每次打牌他都会低下头来.这样吴友德只需目光平视,就能清晰看到姚诗安的脑袋顶部.吴友德笑眯眯地瞅着姚诗安头上的苔藓,再笑眯眯地把手上的牌打出去,这样的场面真是温暖人心.王守谦每到这时候都要喝酒.多好的兄弟啊.姚诗安为了救我,自己的命都不要.吴友德不光救活了姚诗安,姚诗安的头顶上还奇迹般地长出了苔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他的头上没有长出苔藓,他这会儿能坐在这里陪我们一起打牌吗?他顶多只能做我的跟班随从.姚诗安为人豪爽,看到王守谦喝酒,他也陪着他喝.他们通常会喝得酩酊大醉.牌桌上清醒的人只有吴友德和乡绅张青山.张青山不可能赢钱,张家的田产那么多,他再在牌桌上赢他们的钱那也太不懂事了.陪他们打牌张青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输钱.赢钱的人因此只能是吴友德.他们都以为吴友德是个穷酸文人,让他赢点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吴友德事实上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富有.当他笑眯眯地盯着姚诗安头顶的时候,他所欣赏的并不是他如何救回了他一条命,才不是这样.他欣赏的只能是他另一种更为秘密的手艺.也就是说姚诗安头顶上的苔藓并不是它自己奇迹般地长出来的,而是吴友德移植上去的.

3

2010年10月16日,星期六,重阳节.这天,苏芳仪在网上贴出一篇小说.署名:费正良(遗稿).这篇小说出现在花果树下论坛上.花果树下是幸福县一个很小的网站,几个热爱写作的年轻人在网站上辟出了一个文学版块.苏芳仪就把它贴在这个版块上.几年后,花果树下声名大噪.作者费正良的名字被苏芳仪用粗线条画了个黑框.后面还另加了个括号,括号里写着“遗稿”.掐指算来费正良已经死了20年,20年后他的作品被一个实习女大学生发到网上去了.小说的题目就叫《白龙寨》.据苏芳仪后来讲,《白龙寨》这个题目是她自己安上去的,手稿原本没有题目.

苏芳仪过了一个悲伤的暑假,她隐忍着,其间和涂封疆没有任何联系.她以为双方都冷静下来,暑假过了或许会有转机.谁知道开学以后,依然形同陌路.她恨他太过绝情,一句“我们分手吧”就把她打发了.涂封疆也不理她,眼里像是忽然没了她这个人.在哪里碰上了,他便迅即掉过头去.曾经相处过那么长时间,苏芳仪深知涂封疆其实是个自卑的人.他怎么一下子就对我那么狠呢?更要命的是涂封疆还和另一个女生顾晓秋好上了,他们当着她的面出双入对.涂封疆比谁都清楚,苏芳仪和顾晓秋曾经不睦.她们相互讨厌,彼此在背后说对方坏话.苏芳仪和涂封疆还好着的时候,她在他面前说,顾晓秋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利益关系.她有钱,吃个饭啊送个小礼物啊什么的,很能来事,善于笼络人心.她总在微笑,却对谁也不会有真情义.涂封疆同意她的说法,他说顾晓秋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他们还在一起嘲笑她的穿着打扮.她说她有钱却不会花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保姆.他说得更刻薄,说她打扮得像个寡妇.苏芳仪不让他这么说,她说这么说有点像是诅咒.涂封疆有时候情绪不稳定,他坚持说顾晓秋就像个寡妇.她穿着白裙子,佩着长长的白色飘带,不像寡妇像什么?苏芳仪捂着他的嘴,她说那不是飘带那是腰带.你不要说人家像个寡妇,人家还是个女孩子.涂封疆这么说是想讨好她,苏芳仪却不买账.她不允许他口舌太毒,我的天哪,万一日后成真了呢?涂封疆偏说,凡是他说出口的话很难再收回去.尤其是在苏芳仪面前,她不让我说我偏说.涂封疆认起真来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我说她像个寡妇,她就会成为寡妇吗?她将来嫁的老公就会死掉吗?不会这样吧,我的嘴有这么毒?有没有这么毒是另一回事,我们不能这样诅咒人家.苏芳仪解释说,她已经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了.细想想,苏芳仪和涂封疆的爱情过多消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在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里面,他们一定要深究.因此他们损耗了他们的心智,每次争执,都会精疲力竭.为了在两人的纠缠上面占得先机,涂封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发作,他发作起来总有过激行为.他在马路边的电线杆上撞击脑袋.他把圆珠笔插进喉咙只为了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再呕吐出来.他哭的时候直哭到昏天黑地.苏芳仪了解他,知道他所有这些弱点.但是她仍然爱着他.她无意于自我贬损,可她总觉得她对他的爱有不太正常的地方.我们的爱情异于常人.她自认为陷入到了一种病态的更颓废的爱情里面去了.但是她又痴迷于那些吵闹,痴迷于对那些虚无琐事的纠缠.她和涂封疆争吵,或是在他发作时极有耐心地安抚劝慰他,过后都会令她虚脱.但是那虚脱里面潜伏着喜悦.有点像疯狂,像疯狂到达之后接近于死亡的那份平静.

“你说我在诅咒人家吗?”涂封疆跳了起来,“我有那么恶毒吗?不至于吧,我只不过评价了一下顾晓秋的打扮.不光是衣服,还有她穿着那身衣服所呈现出来的忧伤的气质.同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可能不一样,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寡妇.”

“好了,不扯了.”苏芳仪告饶道,她意识到涂封疆正在滑向不可控的情绪中去,她因此想要打住他的话头.

“嘿嘿,既然你说诅咒,我倒是偏要诅咒.”

说着,涂封疆躺到地上.他脱去上衣,肌肤和冰凉的水泥地面贴在一起.他还翻着白眼,嘴里念念有词.苏芳仪吓坏了,她伸手拉他起来.他很重,她拉不动他.直到他嘴里再也念不出词了,他才让她把他拉起来.他也累得不行,只能坐在地上.

“你还真诅咒了?”苏芳仪问他.

“真诅咒了.”

“你诅咒什么?不会真诅咒人家成为寡妇吧?”苏芳仪牙齿打战,身上冒出冷汗.

“诅咒需要仪式.”涂封疆说,“这种诅咒的仪式我是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

在那之前,涂封疆说到他母亲的次数并不多.有限的几次讲述,苏芳仪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母亲有些神秘,或是她的身上是否具有某种异能.所以当涂封疆说到他是从他母亲那里学到了诅咒仪式时,苏芳仪一点也不惊讶.直到他母亲本人来到开封城,在河南大学校园里现身,并围堵追打涂封疆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母亲是个精神病人.她也因此知道她从前的判断没有错误,在精神病人身上恰恰有可能残存着某种异能.他母亲深深地爱着涂封疆.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像他母亲那样爱他.她爱他的方式就是围堵追打他,然后把他抱在怀里.在他上小学的时候,这种场面经常上演.那时候涂封疆以此为羞耻,他认为他是同学们的笑柄.确实也有很多小孩子放学后跟在他屁股后面起哄,取笑他,扔他小石子.上了高中,涂封疆的母亲旧习不改,她一如既往地跑到学校去追打他.他却不再以此为耻,同学们也不再取笑他.因为都知道他母亲是个精神病人,涂封疆的成绩在学校里又很拔尖.人们会这样想:他处在这种家庭里,还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真不简单.那段时间涂封疆其实还很享受这种母爱.母子两人在校园里像捉迷藏一样奔跑.涂封疆身手矫健,他能够轻易摆脱掉母亲,但他不愿意这么做.相反,他总是想办法故意让母亲抓住他.他做得很巧妙,既要让母亲很困难,又要让她即将绝望的时候及时抓住他.在他被母亲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内心里涌出的对母亲的爱也最为浓烈.没有人能体会到涂封疆的心情,他把母爱埋得很深,默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教室.他母亲则在他身后依依惜别地盯着他.高考时,学校校长为了帮助涂封疆排除有可能出现的干扰,把他母亲锁在屋里.涂封疆的考试成绩却因此大失水准.校长事实上帮了倒忙.大家都认为他应该考到北京或上海去,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最后只是上了河南大学.只有涂封疆自己知道,如果母亲高考时照常追打他,他一定能考得更好.但是,母亲在开封城现身就不一样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把母亲的事情告诉苏芳仪.直接让她们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碰上,涂封疆实在无法接受.苏芳仪从此知道我母亲是个疯子倒在其次,这个她早晚会知道.重要的是她会不会以为我在刻意地瞒着她?劈面撞上了——发现我母亲是个疯子是一回事,由我自己告诉她我母亲是个疯子则是另一回事.他决定和苏芳仪分手实际上是以进为退.我不能让她把我当作骗子,我也无须向她解释.涂封疆觉得太丢人了,他母亲是块疮疤,他不想在她面前揭开.他更怕她把他也当成疯子.苏芳仪完全不知道他内心里的这些想法,她能想到的只是她自己被他粗暴地抛弃了.她相信她能和他母亲相处,也愿意以他许可的方式和她相处.但是,他却不给她机会.

涂封疆回答她说:“我只是诅咒了我自己.

“什么?”苏芳仪大惊失色,“你为什么要诅咒你自己.”

“我诅咒我自己舌头烂掉,喉咙里长出肉球,或是我的嘴巴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再也张不开.” “你疯了吗?”

涂封疆说:“因为我对你说顾晓秋像个寡妇,我这样诅咒我自己是我应得的.”说着,涂封疆猛地站起身来.

“你真是在瞎胡闹啊.”苏芳仪抱着他,涂封疆任由她抚摸他的头发.

那个时候他们还好着.可是现在涂封疆竟然和顾晓秋搞到一起了,他这不是存心要和我作对吗?在这之前,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情.顾晓秋的男朋友白致刚因运动过量猝死在健身房里.他在武汉.据顾晓秋说,白致刚是学理工科的,酷爱运动.猝死事件发生在这年春天,那时候涂封疆的母亲还没有来到开封城,苏芳仪也没有和他分手.从春天到涂封疆的母亲来临,差不多有大半个学期,苏芳仪和涂封疆再也没有触碰过所谓诅咒那个话题.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封存.就像它是一个炸弹,或者就像它是一个陷阱.苏芳仪在暗夜里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它应验了吗?不可能,没有什么是可以应验的.涂封疆说得很清楚,他当时只是诅咒了自己的舌头喉咙和嘴巴.但这仅仅是涂封疆告诉给她的一面之词.她自己根本听不见他念念有词时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躺在水泥地面上,她甚至认为他很可能并没有真正出声,他只是努力做出嘴唇正在出声的动作.即便如此,苏芳仪在面对顾晓秋的时候也总是手足无措心慌气短.她怀疑是不是她谋杀了她的男朋友.或者不是她,而是她的男朋友涂封疆,或者是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谋杀了远在武汉的白致刚?她不能不这样想.可是顾晓秋对苏芳仪面对她态度上的突然改变还不能很快适应,她觉得很奇怪.在顾晓秋看来,苏芳仪完全没必要讨好她.她没必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是我死了男朋友,又不是你!你并不亏欠我,也无须装出可怜相在我面前求得平衡.所有这些变故没想到促成了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涂封疆和顾晓秋好上了.苏芳仪为此惶恐不安.涂封疆和我分手,难道就是为了顾晓秋?

《白龙寨》发到网上,一开始没什么动静,注意到的人很少.最先对这部小说做出反应的人恰恰是涂封疆.过了一个月,也就是2010年11月16日,涂封疆在花果树下也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白龙寨)作者考》.这篇文章被很多人转发了,回过头来《白龙寨》也被人广为转发.涂封疆指出,费正良先生死于1990年,他的作品却在20年后横空出世.据涂封疆考证,费正良先生是幸福县白龙镇河间村人.但是1990年他却死在河南新乡市下面的封丘县.他死的时候只有51岁,应为壮年.封丘县从他身上找到,出生日期为1939年.以此推算,他死的时候确实是51岁.费正良生命中的最后五年不在白龙镇,他背着一只简易行囊四处漂泊.自1985年起,费正良的职业是算命先生.五年时间他去过很多地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费正良先生不会种地,不擅长做农活儿.他在河间村做过民办老师,做过写对联的人.到了晚年他离家出走,游走天下.

涂封疆在幸福县天伦福利院专门走访了胡国全,胡国全73岁,此时他正饱受糖尿病综合症的困扰.他坐在轮椅上,耳朵有点背.他说他大儿子在北京,小儿子在上海,老伴儿已经去世.两个儿子工作太忙所以把他丢在天伦福利院里了.

“福利院比牢房好不了多少.”胡国全说.

可是20年前胡国全还在白龙镇政府做民政助理.他退休之前处理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费正良的遗体接回家乡.当年正是他带着伍凤英和费家声去封丘县认尸,确认死者就是费正良.然后费正良先生的遗体在河南封丘县就地火化,他们带着他的骨灰回到幸福县,安葬于白龙镇.据封丘县讲,费正良先生死在大街上.那几天封丘县正纷纷扬扬下着大雪,费正良先生有可能是冻死的.发现死者后,根据上的信息找到白龙镇.胡国全记得很清楚,他说伍凤英是个不识字的女人,带着她在外面碍手碍脚.费家声虽认得几个字,却又沉默寡言,就是个榆木疙瘩,一路上没说过十句话.天伦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涂封疆,他们说胡国全的身体情况可能不太好.他们说得比较含蓄,但是涂封疆明白他们的意思,以胡国全的身体情况来判断,他随时有可能故去.于是涂封疆很快又第二次去见胡国全.只相隔两天时间,胡国全的口齿比上次更为模糊不清.他的舌头在口腔里不停地打结又不停地拆开.听他说话就像是在听他嘀咕着愁肠百结的心事,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但是涂封疆只想听到费正良先生的事情.胡国全说,关于费正良做算命先生这件事,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他算得很灵验,另一种说法是他没有算命,根本就是在外面乞讨.

当年的民政助理继续说道:“费正良先生有可能成了盲人.”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哪一天突然瞎掉了,他失明了.涂封疆无法同意胡国全的观点.很多算命先生都是瞎子,因为做过算命先生就说费正良也是个瞎子,会不会是某种偏见或想象呢?但是胡国全说费正良死的时候拄着一根拐杖,那根拐杖他们和他的骨灰一起带回来了.涂封疆说,即使有拐杖,也可能只是费正良先生害怕在雪地里摔倒,拄着它用来防滑而不是盲人用来探路的.

胡国全狡黠地笑着,他说:“你不是来找我采访,是来和我抬杠的.”

涂封疆赶紧向他道歉:“我再也不和你抬杠.”

胡国全说:“我也再没什么可说的.”

4

苏芳仪和顾晓秋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不期而遇,苏芳仪认为这是一个意外.事实上却不是意外,顾晓秋有意要和她碰上,要和她一起走走.看上去是偶遇,其实是她用了心思.她告诉苏芳仪,白致刚是个强悍的男人.他身上的肌肉无比健美.苏芳仪说她看到过他的照片,的确“无比健美”.顾晓秋问她是从哪里看到照片的,苏芳仪说那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后,好多微信群里都转发过他的照片.是的,顾晓秋说她记起来了.

“我们班上的群里也转过.”她又说,“白致刚猝死是必然的.”

“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他滥用药物.”

苏芳仪站住了,“他滥用药物是什么意思?”

“你站住干什么,别站着,我们边走边说.他滥用类固醇药物,类固醇可以帮他练出健硕的身材.”

“难道就为了身上能长出鼓突着的漂亮肌肉吗?”

“是的,就为了这个.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在挑战极限.我劝过他,”顾晓秋说,“他当面装作听我的,其实他仍然我行我素.他不光口服类固醇药物,他还给自己做肌肉注射.剂量还要不断加大.我了解他的理想,他想做到最好,把自己练成超级明星.他是根弹簧,他是块刀片,总有一天他会自己绷断.对此我毫无办法.况且那段时间我在开封,我又不在武汉.”

苏芳仪说:“你不必自责,你在武汉又能怎样,你能捉住他的手吗?”

“得知他猝死的消息,我完全无法理解,我足足哭了三天三夜.”

“确实令人悲痛.”苏芳仪说.

“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到他?”顾晓秋忽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到你男朋友?还有,为什么这些天我没有看到涂封疆?他去了哪里?”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涂封疆请了两个星期病假,说是回湖南治病,其实是去了湖北.”

“湖北哪里?”

“一个名叫幸福县的地方,听说他还要去那个县里下面的白龙镇.”

“涂封疆去的地方是我老家.”苏芳仪说.

“以前他去过那里吗?”

“没有.这会儿他去那里干什么?”

顾晓秋说:“他去那里调查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名叫费正良的作家.”

苏芳仪和涂封疆好着时,她没有去过他家,他也没有去过她家.2009年寒假时倒是有过约定,涂封疆准备过春节时来幸福县走一趟.苏芳仪说她可以带着他到白龙寨去逛一逛.涂封疆问她白龙寨是个什么地方,苏芳仪也说不清楚,她只说是座山,山顶上有个颓败的寨子.涂封疆很感兴趣,他对荒凉的地方充满向往.但是他临时又变卦了.腊月二十七他给苏芳仪打电话,说他妈生病了.当时他身边好像很嘈杂,他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苏芳仪记得她还有些不高兴,显得失落.几个月之后她才会明白,涂封疆所言绝非托词.现在他倒是去了幸福县,可是他居然没有告诉苏芳仪.苏芳仪有种被出卖的感觉,或者至少也会有被怠慢的感觉.尤其是这消息又是从顾晓秋嘴里听到的,更别提有多别扭了.至于这样吗?苏芳仪咬紧牙关,拼命不让眼里的泪水淌下来.但是另一方面又证明涂封疆注意到了费正良.是啊,他不仅注意到了他,他还去调查他.想到这里苏芳仪又有些激动,她几乎可以原谅涂封疆.毫无疑问他一定看到了我在花果树下贴出来的小说《白龙寨》.他必是从那里知道了费正良,并且因为我在他的名字上面画上了黑框,涂封疆才会想着对此人追根究底.

顾晓秋告诉苏芳仪这件事的时候是中午,她们到食堂去吃午饭时不巧遇上了,便一起走了过去.恰恰在这天晚自修时,涂封疆又出现在图书馆里.也就是说涂封疆所请的两个星期病假刚好到期了,他正好在这一天回到学校.也是这天下午,苏芳仪曾经忍不住给涂封疆发了个短信:你去我老家干什么?涂封疆回复说:我已经回来了.

坐在图书馆里的涂封疆一脸倦容.苏芳仪走过去问他:“有收获吗?”

涂封疆很痛苦却又很神往地说道:“我所了解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苏芳仪幸灾乐祸地说:“你所能了解到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我看了你贴出来的小说《白龙寨》.”

“我知道你看了.”

“你在费正良的名字上面画了黑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

“你可以直接问我呀.”

“是的,但是我选择到作者的原籍去.”

“你去那里干什么?”

“寻找费正良.’

“可是他早就死了.”

“那就去寻找他的身世.现在我从作者的原籍回来了,我再来问你.请问你对费正良了解多少?”

苏芳仪说:“我对他一无所知.”

顾晓秋这时过来了,她给涂封疆拿来一瓶矿泉水.苏芳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涂封疆回到学校即埋头在书桌上.他查阅资料整理笔记,两周后就写出了《(白龙寨)作者考》.恰好在苏芳仪贴出《白龙寨》一个月后,涂封疆把他的文章也贴了出来.他同时还给他的老师郭昌义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在附件里,他把他的文章和苏芳仪贴出来的小说一并发给郭昌义.他还在电子邮件里说,这是他所看到过的最为奇怪的一篇小说.小说的作者也令他匪夷所思.他说这是他为这个小说写的第一篇文章,以后如果有可能,他还会为它再写文章.

201 1年,涂封疆大学毕业.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也不顾顾晓秋反对,执意到幸福县去找了一份工作.他应聘进了一家名叫枫叶的文化旅游公司.这家公司在幸福县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办的子公司.公司处于草创阶段,只有五个人,涂封疆被任命为副经理.房地产公司老总设立这家公司的初衷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听说中小城市的房地产早晚会崩盘,所以他也在早作打算.眼下他的文化旅游公司并没有多少具体的事情.实际上也就是成立了一个空壳公司.让他高兴的是居然从河南大学招聘到了一名大学生.涂封疆让他的老总在幸福县城很有面子.但是涂封疆才不管这些,没有具体事务正好让他有时间研究费正良.

苏芳仪也想回到幸福县,她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她父亲已经从白龙镇镇长的位置上提拔到幸福县做了副县长.他要她考研究生.苏芳仪遵从父命,真就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顾晓秋则回到南京去了,南京是她老家.她的父母在南京有很大的产业.她可以在家族企业内部谋得一个职位,也可以到外面去发展.同样的话顾晓秋也对涂封疆说过,她还暗示说这是她父亲的意思.涂封疆没有听她的安排,坚持要去幸福县.顾晓秋和他大闹一场.她指责他,说他去幸福县一定是另有目的.她认为他的这个决定让她颜面无存声誉扫地.认识他们的人以及班上所有同学,都会相信涂封疆这么做意味着他仍然心系前女友苏芳仪.

“你给我留一点尊严好不好?”顾晓秋当时喝了小半杯酒,他们还刚做过爱.顾晓秋这么说就像是在乞求他.

涂封疆一开始还在细心安抚她.他向她保证,说他去幸福县绝不是因为苏芳仪,而是放不下费正良.

.费正良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晓秋这时发了脾气.她手上握着两张去南京的.一张是涂封疆的,另一张是她自己的.她早就买好票了,现在只是说服他跟她一块儿走.他竟然拿费正良来搪塞她.顾晓秋摔了一只茶杯,摔了一只台灯.玻璃碎裂的声音从耳膜直刺到心脏.“费正良是什么人?他有那么重要吗?”顾晓秋冷笑着,“到底有没有这个人都还很难说呢.还不是苏芳仪,你能说跟苏芳仪毫无关系?”顾晓秋披头散发,红肿的眼睛圆睁着.她这一招儿在她的前男朋友白致刚那里屡试不爽.每到此时,白致刚都会给她下跪,百般哄着她,一切也都顺着她.

但是白致刚死去了,涂封疆和他不一样,他更需要别人来哄他而不是他去哄别人.他这方面的性格顾晓秋还没见识过,见识过的人只有苏芳仪.这么说吧,顾晓秋吓着了涂封疆.他脸色煞白,眼睛瞪得比她更吓人.头上滚出又大又密的汗珠子.他被她吓着了,所以他更要吓着她.谁被谁吓倒,到头来还是要看谁占得上风.于是他在桌上找圆珠笔,没找着.桌上只有筷子.他便顺手抄起一根筷子,张大嘴巴,直直地插了进去.然后他又一头撞到墙上.顾晓秋第一次看到这一幕.她无从知道她的前任苏芳仪在他身边经历过很多次.涂封疆歇斯底里发作的时候就会这样自残.他顺着墙壁倒在地上,额角上淌着鲜血.他伏在地上呕吐,大口大口地吐着.那根筷子在喷薄的呕吐物里就像箭那样一并被喷了出来.筷子比圆珠笔更长,它插进去的时候伤到了他的喉咙.呕吐物里裹着血块.这时顾晓秋给涂封疆跪下了.她跪在他身旁,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她拍着他的肩头说.她哄着他的样子,以及她所说的话,和从前的苏芳仪一模一样. 涂封疆咧着嘴,虚弱地说:“我就想知道费正良是个什么人.”

郭昌义是涂封疆的老师.他在19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考上大学,后来做到教授.涂封疆给他发电子邮件时,他刚到美国,计划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那里待12个月.巧的是郭昌义的外祖母就是幸福县人,他童年时期常常被父母送到那里,寄居在外祖母家.因此郭昌义小时候听到过很多关于白龙山的传说.他看了《白龙寨》,正如涂封疆所说,这是一部奇怪的小说.郭昌义教授在七个月时间里共写了三篇文章:《白龙山先民溯源》《苔藓的图腾意义及现代隐喻》和《白龙山有没有自己的文明和文字》.郭昌义教授人在美国,心系白龙镇.他通过电子邮件陆续将三篇文章传给涂封疆.涂封疆如获至宝,征得老师同意,在纸质报刊发表之前先期贴到网上去了.

5

绕着白龙山山顶,用青石板垒起一圈围墙,围墙有一人多高.青石板是从白龙山里面取出的石材.石材是花岗岩而非石灰岩,比铁块还坚硬.轻的每块一两百斤,重的每块四五百斤,甚至还有每块重达上千斤的石板.蜿蜒一圈的长度大约有五里长,这便是白龙寨.寨子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上共筑有四道寨门.寨子里依山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两排房子.房子自东往西坐南朝北,全都用青石板垒建而成.最高的那栋房子有四层楼,是王守谦的府邸.王守谦和三位兄弟打牌的地方,就在这栋楼房三楼的一间内室里.白龙寨和响马寨相隔120里远.响马寨在白龙寨的东边.西边两百里处有青龙寨.北边有望月寨.南边有箭寨.更远处还有瓦寨、火寨、飞虎寨.寨子间的势力此消彼长,互有攻伐,又相对封闭.各个寨子自成一体.历年来白龙寨都是最厉害的一座寨子.人们惧怕白龙山肤上的苔藓.那是他们独有的神秘的记号.别的寨子里的人不可能长出那种东西.长有苔藓的人格外剽悍.他们不怕死,也不太

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论文范文结:

关于本文可作为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方面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装在蛇皮袋子里的手稿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论文写作参考文献下载。

1、论文里的参考文献怎么标注

2、装表接电技师论文

3、麦田里的守望者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