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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更多时候是沉默的
忠贞爱情的象征在中国是大雁,而在西方,则是天鹅.西欧传统认为,天鹅的忠贞是无条件的.莎士比亚在《皆大欢喜》里写道： “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像朱诺的一双天鹅,永远成着对,拆不开来.”甚至有传说认为,当天鹅死去的时候,另一半也会绝食而死.
天鹅和爱情的紧密关联衍生出瓦格纳笔下的天鹅骑士罗恩格林,而《罗恩格林》这部作品不但催生了巴伐利亚新天鹅堡成为现代童话城堡的标准形象,还诞生了大概是所有古典音乐里知名度最高的一首曲子—一西式婚礼必定出场的《婚礼进行曲》.
这些当然是传说.虽然有时会出现天鹅配偶相继死去的案例,但那几乎肯定是因为年龄、天气或者疾病这样的因素同时影响了双方,而不是因为所有天鹅个体都会从一而终.实际上,天鹅会离婚,会续弦,还会同性配对.极端情况下,甚至一对同性伴侣会共同建造和守卫一个没有蛋的巢.
天鹅的爱情故事就像所有的现实故事一样,远比传说更加复杂、更加微妙.而所有这一切,都要追溯到天鹅的生物本源.
优雅与嚣张
按照一般的定义,“天鹅”是黑颈天鹅、黑天鹅、疣鼻天鹅、黑嘴天鹅、大天鹅、小天鹅6个物种的合称.前3个物种基本看名字就能知道长相,后三者稍微有点难区分.简单说,大天鹅的体型中等,喙的区域多；小天鹅体型较小,喙的黑色区域多；而黑嘴天鹅体型最大,脖子最长,喙一般是纯黑色,偶然有黄点.
西欧文化中的天鹅形象,最常见的是疣鼻天鹅.
疣鼻天鹅因为喙上方有一块突起而得名,雄性的突起尤其明显.疣鼻天鹅是最大的飞鸟之一,波兰曾经记录到一只重达23千克的雄性疣鼻天鹅,是所有飞鸟体重大的纪录保持者（尽管它胖到这个地步之后能不能飞还是个问题）.虽然个子大,但疣鼻天鹅几乎是素食主义者,不潜水,靠长脖子够到水草,挖出水底饱含淀粉的块根块茎.水中植物不足时,它们也偶尔入侵农田揪萝卜之类的作物.唯一的例外是,育雏期间的天鹅会寻找昆虫、螺和鱼卵加餐.
一窝天鹅蛋通常在6枚左右,雌雄天鹅交替孵蛋30多天.天鹅宝宝刚刚出生的时候是棕灰色的,躯体浑圆,羽毛蓬松,虽自有一种萌点,但显然不能和成年天鹅的白色优雅相比,《丑小鸭》的故事也因此而生——不过和故事里不同的是,天鹅宝宝要到2岁的时候才能变成纯白色.很小的天鹅会骑在妈妈背上,防止被水下的大鱼攻击,稍大一点就会排成一列跟在妈妈身后游泳.
如今疣鼻天鹅如果上了新闻,多半是英国的它们又打人了.根据传统,英国所有白色天鹅除了特别标记的之外,剩下的都归女王所有,他人严禁捕捉猎杀,因此它们气焰十分嚣张.和没有领地感的黑天鹅不同,疣鼻天鹅的领地性很强,保护配偶和小孩时尤甚.
其实自然界中,天鹅互殴的场景并不多,依靠“威慑仪式”多半就能吓住对方,只是人类看不懂天鹅的警告信号,才容易导致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成年的雄性天鹅力气很大,奋力挥翅能打断人的胳膊—一毕竟个子这么大,不是白长的对吧？
天鹅的爱情
显然我们不可能知道,一只具体的鸟儿是如何寻找自己的伴侣、如何判断关系是否应当延续,但在物种尺度下进行对比就能明显看出,这些具体选择的背后,隐藏着整体的策略倾向性.
按照大部分人的价值观,忠贞是好事.这么看来,和鸟类相比“我们”似乎要自惭形秽了：只有3%的哺乳动物能基本算作“一夫一妻”——除了人类之外,这个短短的名单里还包括狼、河狸和草原犬鼠.作为对比,鸟类中能算作“一夫一妻”的多达90%.
不过,这样描述很容易引发误解.大部分鸟类和人类不同,真的会给爱情加上确定的期限.比如,小型鸟类的每次婚姻很少有超过一个繁殖季的——毕竟它们的平均寿命也没有很长.当你的配偶有不少的可能活不到第二年的时候,长期关系便没有意义.又比如,生活在热带地区的火烈鸟面临高度的食物不确定性,每年的迁徙形势无法预测,如果不能保证你和你的另一半能飞到同一个繁殖地,长期关系也是不可能维持的.
只有体型大、寿命长、迁徙路线相对确定的鸟类,才会选择持续终身的关系——或者说最接近于人类理想爱情的状态,比如鹰、信天翁和天鹅.
对于这些鸟类而言,忠贞带来的稳定性是一件好事.庞大体型虽然有长寿的好处（野生天鹅一般能活20~30年,圈养天鹅有50岁的记录）,但这也意味着漫长的育幼期.天鹅宝宝光是学飞就要花6个月,而且第一次迁徙还必须学会认路、辨识地标和补给区.成鸟的仲夏换毛时间也落在了育幼期里,为此,雌雄换毛是错开的,保证在照顾宝宝的时候总有一只能飞能打.一个高质量的稳定配偶,对它们而言至关重要.
然而,忠贞也有风险.如果事实证明你的配偶并不是那么好,那怎么办？能做的无非三件事情——在求偶阶段尽可能久地观察,尽量预知婚姻的质量；背地里移情别恋,在一段不幸的婚姻里降低“损失”；当一切都无可挽回时,选择离婚.
天鹅的离婚率是5%~10%.看起来,天鹅的眼光算是很好的了.
从童话到现实
也许是出于对天鹅的羡慕,西方传统里一个层出不穷的天鹅主题就是“转变”：人化身为天鹅,天鹅又化身为人.
宙斯化为天鹅让勒达生下了蛋,从中孵化出了令千艘战舰齐发的海伦.《格林童话》中的《六只天鹅》,国王的六个儿子被邪恶的继母变成了天鹅,最小的妹妹用荆棘织出了六件衬衫令他们恢复原形.最著名的故事大概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被巫师施咒的公主奥杰塔每当白天降临时就会变成一只天鹅,只有王子的爱情才能解除咒语.
这些故事绝大部分都带有浓厚的童话色彩.确实,童话作家安徒生就格外喜欢天鹅.他写过好几个天鹅故事,也曾明确地把天鹅作为祖国丹麦和丹麦人的象征（1984年,丹麦将国鸟从原本的云雀改为了疣鼻天鹅）.
不过,当童话开始往现实渗透时,情况就会变得比较微妙.
2004年,福克斯电视台播出了一个真人秀节目《天鹅》.节目找来了被判定为丑陋的女性,对她们进行所谓的“极限美容”,手段包括好几种整容手术,然后描绘这一改变给她们生活带来的变化.显然,节目的意图是让观众们想起丑小鸭化为美丽天鹅的转变过程,结果,这个节目引发了潮水般的批评,并在两季后因收视率狂跌而被砍.
童话故事的美好是一回事,但我们难道要因此鼓励女性根据相貌判断自己的价值,羞辱不符合流行审美的人？更何况,就算现实中丑小鸭长成了白天鹅,其他的鸭子依然不会觉得它好看——鸭的审美标准原本就和天鹅大不相同.人更喜欢天鹅,只是因为人的审美碰巧被演化扔在了和天鹅更近的那一边而已.
因此,爱尔兰作家梅芙·宾奇说： “我的故事里没有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我的丑小鸭成了自信的鸭子.”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天鹅的错.不管这个故事被人们如何津津乐道,对天鹅而言并无痛痒.发生转变的是这个被入主导的世界,而且,这些转变也不仅仅发生在文化领域.
微妙的处境
今天,6种天鹅都属于“无危”.作为受人喜爱又分布广泛的鸟类,它们看起来应该很安全,但是历史上并非总是这样.
渡渡鸟曾经有一个同乡马斯克林天鹅,在渡渡鸟灭绝后十几年也消失了.黑嘴天鹅在19世纪遭遇了极其广泛的猎杀,到20世纪初曾被认为无法挽回,已知种群只剩几十只；谢天谢地,后来在阿拉斯加偏远地区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上千只种群,如今数量已经恢复到安全状态（为了教它们重新迁徙到历史分布地区,加拿大人动用了轻型飞机来冒充领头天鹅）.
许多其他的人类活动虽不至于导致天鹅灭绝,但威胁也真真切切.以前,英国每年都有4000只天鹅因人类废弃的渔具而死去——大量进食水草的天鹅很容易被废弃的渔具伤害,难以朽坏的尼龙渔线会缠绕在其脖子上,而鱼钩则会损伤喙和喉咙,甚至嵌在舌头里.曾有一只可怜的天鹅被一个三重钩刺中了舌头,它用喙摩擦脖子试图把钩蹭下来,导致另一个钩尖扎在了脖子上,险些因无法维持姿态而溺死.
最大的问题,其实在于垂钓使用的铅锤.天鹅会把铅锤当成胃石吃掉,而被其他胃石碾碎的铅会很快进入血液,由此引发铅中毒,造成食道括约肌痉挛.这样的天鹅,多半会因为食物不能进入胃中而活活饿死.所幸英国已经通过了禁止使用铅制渔具的法案,天鹅的处境如今已经大为好转.
只是,在这个被人塑造的世界里,已经很难说有什么物种是绝对安全的.
天鹅之歌
早在公元前5世纪,希腊传统就认为,天鹅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会唱一首凄美的歌.伊索寓言把这个传统整合到了“天鹅与鹅”的故事里,埃斯库罗斯的剧作《阿伽门农》把死去的先知卡珊德拉比作“唱毕最后挽歌的天鹅”.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奥维德,到莎士比亚、丁尼生和柯勒律治,“天鹅之歌”已成为绝唱的代名词.
正如老普林尼曾指出的,疣鼻天鹅并不会真的唱歌,但它们也不像其英文名mute swan暗示的那么哑,生气的时候它也会发出嘶声或者呜叫声.而疣鼻天鹅23块颈椎组成的超长脖子被欧洲人视为优美歌声的前提,垂死之歌的传说或许由此而来. 柏拉图在《斐多篇》里说,面对死亡的苏格拉底认为天鹅的歌声不是为自己的死而悲恸,而是预言下一个世界的来临,是在最后的日子里唱出最快乐的歌.而现实中的它们是一种很沉默的鸟儿,最响亮的声音不是来自歌喉而是飞行时飞羽的嗡鸣；离世时的歌声,无论欢欣还是悲恸,也仅仅存在于想象的世界中.
天鹅,终究只是天鹅.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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