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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终于变笨了
1
国庆放假前,我给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这次能回家陪她好几天.她却一口回绝了我,“你约晚了,我和你周姨她们早就定好一起去香港玩几天,已经买好机票了.”
我这老妈也真是的,明明每到假期就催我回家,这次倒好,我回自己的家,居然还需要提前预约了.结果,过了没两天,我就接到了陈叔的电话,“孩子,我说个事你别着急啊,你妈住院了.”
我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从病房门外看到妈妈正在和旁边的护工有说有笑的,除了稍稍有点疲倦,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我很想哭,想冲进去质问她,太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默默地先去找了医生,听到“疑似恶性肿瘤”那几个字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
在我心里,老妈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我10 岁那年就没了爸爸,那时老妈还是县里政府机关的一名职员,干着一份薪水不多,但稳定的工作.我虽然没了爸爸,却从没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校园里的小男生想欺负我的时候,老妈会霸气地领着我去教训那小子；给我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又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妈妈.
后来,我开始羡慕其他孩子的名牌运动鞋和不菲的钢琴课.老妈干脆辞了职,自己做起了食品批发,每天天不亮就拉着一大车的货,往下面的乡镇里去做批发.她居然就做成功了,还雇了几个工人,发展成了一个小有规模的食品批发公司.
所以,如果你问我有个坚强能干的老妈是种什么体验,那就是虽然我一直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却和其他孩子一样,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生活里一直充满了阳光.
这次老妈体检出了点问题,她自己跟医生订好了手术方案,自己找了护工,要不是陈叔几次到我家没找到她,这么大的事,她就打算自己扛下来了.
我抹干眼泪,回了病房,笑着对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需要做个切片检查.”老妈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教会了我,困难来的时候,就要微笑着面对.
2
从手术室出来,我那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妈终于表现了一回虚弱.我喂她吃饭,给她擦身,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她.陈叔也每天都来看她,我们都紧绷着神经,唯恐一张嘴就泄露了心中那份焦灼.老妈总想缓和一下气氛,她故意说些八卦趣闻,我却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敢说.
切片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和陈叔都大大松了口气,妈妈看着如释重负的我们,又开始做事后诸葛亮了,“我就说了嘛,肯定是良性的,看把你们紧张的.”
新仇旧恨仿佛一起涌上心头,我憋了几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你还当自己是超人是吧？要不是陈叔打电话给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妈,你不觉得这种坚强很自私吗,你让别人心里很有负罪感你知道吗？”我越说越委屈,竟然还哭了起来,而且连说话的内容偏了轨道都没有注意,“你明明知道我想留在成都,和阿峰在一起,你这么做,是要逼我放弃我的事业和爱情,回来陪你过下半生吗？”
我本来是想表达对妈的心疼,却说出了满肚子的抱怨,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一旁的陈叔听出了些许味道,他看了看我们,悄悄退出了房门.
陈叔是我们的老邻居了,他也从早就没了妻子,身边也没有孩子,那时,小区里有不少大妈想把他和我妈撮合在一起,重新组成一家子.看得出,陈叔也是很喜欢我妈的,他经常主动到我家来,帮我们把煤气罐扛到六楼,修好漏水的水龙头,换掉老化的电线线路.
在陈叔又一次来帮我们修马桶按钮的时候,妈把他送出去,我躲在楼道里,偷到妈跟他说：“老陈,谢谢你,这些活我自己都能干,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陈叔垂头丧气地走了,妈妈站在那里失神很久,却没人发现我复仇成功般的得意.
一看陈叔没了戏,小区里的大妈们又开始热心地搜索新的目标,妈连面都不见,就一一回绝了.慢慢地,就没人再给她张罗对象了.
3
妈出院后,很快就康复了,我回成都之前,偷偷去找了陈叔,跟他说了个小秘密.当年,我妈拒绝他,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而是我故意投了反对票.
可能,每个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一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忽然有一天,我妈妈的坚强能干变成了一件很讨厌的事.我在学校犯点错,老师会提醒我：“你妈妈那么努力,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辜负了她.”我回到家也总有人跟我说：“看看你妈,家里家外地忙活,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我更讨厌自己的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
在家的时候,我拒绝跟妈交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上网,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个很渊博多识的大姐姐.她跟我聊北岛、博尔赫斯；给我讲莫兰德,那个画了一辈子瓶瓶罐罐的家伙；最酷的是,她还认识我喜欢的民谣乐队的主唱,还说会想办法帮我去要一张签名照呢.
我也开始跟她倾诉自己的烦恼：周围人的恶意,自己和老妈的隔阂,还有隔壁班那个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男生.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在妈妈的电脑上,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关的对话框,才明白,这一切只是个阴谋.
妈尴尬地跟我解释：“我想跟你做朋友.”
我像遭受到羞辱一般,“别撒谎了,你那只是想窥探我的隐私！”
现在想来,那段时间,妈是在很努力地挽回跟我的关系,她甚至主动要跟我聊她和陈叔的感情,还咨询我的意见.我却根本听不进去,赌气地回复她：“除了我爸,我谁也不要.”所以才有了楼道里那一幕.
等我上了大学,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荒唐.偶尔回家时我也会劝妈找个男朋友,每次她都笑笑,“别拿妈开玩笑,都这个年纪了,还找什么男朋友啊.”她才五十出头,还是很美好的年纪呢.
这次,我故意在医院跟她吵的这一架,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她再这么一个人坚强下去,就会“连累”我的生活了.
4
半年后,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迹：我的妈妈变笨了.
她来机场接我回家的路上,好像忘了怎么开车,一直在不停地碎碎念：“这里限速不限速啊？”“是该往这里拐了吗？”“咱走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啊？”
“拜托！我的妈呀,你可是开了十多年的车了.”妈却说：“我有些日子不开车了,去哪儿都是你陈叔接送我.”
回到家之后的第一顿饭,妈居然把饭煮夹生了,番茄炒蛋的时候把糖放多了,我尝了一口,直齁得慌.我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是我妈吗？”妈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都快忘了怎么做饭了,平时都是你陈叔来给我做饭.”
那几天,“陈叔”这个词在我们家频频出现,我们出门要去趟超市,我妈会说：“你陈叔说等他回来,他开车带咱们去.”热水器跳闸了,我妈又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你把陈叔叫过来吧.”然后,她还自己在那感慨：“诶呀,现在我真是啥也干不了了.”
“哟,您这是在跟我变着法的秀恩爱吗？”面对我的调侃,她笑得一脸甜蜜.
那几天,我亲眼看着一向聪明能干的老妈,变得越来越“笨”,那种感觉真的很好.我们又像好姐妹那样睡在一张床上,开睡前的卧谈会,吐槽彼此的“男朋友”,聊很多很多忘不掉的以往.她跟我撒娇,当年为了扮演网上那个“博学”的知心姐姐,她可没少下功夫.我笑着质问她,当年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相,她打算怎么去要那个民谣歌手的签名照.她居然说,她打算混入那个歌手的后援会,想办法买一张.
老妈跟陈叔结婚的时候,我替她操办了所有的事务,她快笨得什么都不会做了.那天,妈妈慌乱地像个孩子,一会忘了捧花,一会忘了戒指.
我挽着她的胳膊,把她交到陈叔手上,在她的耳边坦白：“妈,你别生我气,上次在医院跟你吵架,不是怕你拖累我,是不想再耽误你的幸福.”
“我当然知道,我跟你陈叔结婚也不是为了让你安心,是因为他一直对我好,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么笨啊？”
妈妈白了我一眼,又傲娇起来.
责编/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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