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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闪电

“叮——”

短信铃声惊扰了雷诺的清梦,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头摸过手机,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

尊敬的闪电队球迷,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凌晨发生的恶性暴力事件,闪电队已取消今晚在芝加哥篮球中心举行的本赛季开幕赛.您可持纸质球票在三日之内前往芝加哥篮球中心售票处进行退票.

雷诺打了个呵欠,翻身准备继续睡觉.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又直挺挺地坐起来,一把抄起手机,盯着屏幕.

什么?!

和在棒球场上战绩稳定的芝加哥红鹰队不同,在篮球界,芝加哥闪电队可是全联盟倒数的“鱼腩”队伍.不过这一状况随着超级球星马内特在本赛季的加盟而迅速扭转——十二年前,毕业于芝加哥一所高中的马内特被球探看中,随后通过新人选拔,前往纽约打球,凭借精湛的球技迅速成长为超级巨星.十二年间,他带领纽约队四度问鼎冠军.这个赛季,二十九岁的马内特在黄金年华宣布加盟芝加哥闪电队,重归故乡!这个重磅消息迅速引爆了芝加哥球市,闪电队本赛季的首秀成了最令人期待的比赛.

“我排了一天一夜!”雷诺坐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哀号道,“为什么取消了?为什么?!”

洛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看来……你这家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雷诺呆呆地望着洛奇.

“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马内特在停车场遇害了.”

“什么?”

“准确来说不是遇害,”洛奇清清嗓子,“不过你没听错,几小时前,马内特在一处停车场被人袭击.现在医院已经被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据医护人员透露,他这次可能凶多吉少.”

雷诺一脸震惊,胡乱抄过上衣和裤子套上:“怎么可能?他现在可是全美最火的球星啊,在哪个停车场?凶手是谁?警方现在……”

洛奇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唠叨:“自己去看新闻吧,还有,刚才情报组的勒森打电话说会有一位神秘顾客来拜访我们.”

“神秘顾客?”

“我也不知道.”洛奇耸肩道,“但听他那口气,似乎和马内特的案子有关.”

雷诺连早餐都顾不上吃,跑到楼下客厅电视前足足看了半小时的滚动新闻.有价值的信息很少,无非就是马内特在一处豪华俱乐部玩到深夜,独自前往停车场取车时,被不明身份人士袭击.从模糊的监控中能看到马内特出现在停车场电梯口,随后一辆黑色小轿车从他身边缓缓驶过,驾驶座上的人摇下车窗,对着马内特突然连开数.马内特倒地后,黑色轿车加速驶离停车场.

警戒线外,记者神色凝重地表示这辆汽车没有牌照,车内的人也没被监控拍到正脸.雷诺正想靠近看看,勒森推门进来了.

他还是一副因加班过度而脾气暴躁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打扮得珠光宝气,面色冷峻,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雷诺.

“我是马内特的母亲格雷琴.”这位女士的高跟鞋踩上福斯特太太新换的羊毛地毯,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一把关掉电视,“我要求芝加哥局在常规警力之外为我推荐私人破案顾问,勒森警长把我带到了这里.你就是那位‘很厉害’的顾问?”

雷诺望向勒森——这位态度倨做的格雷琴女士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儿,勒森把她带来这里,简直就像送来个移动炸弹啊.

果然,勒森靠过来:“抱歉,帮个忙吧,这位太太今早大闹警局,扰乱了办案流程,我想来想去也就你们能帮我稳住她.我会回报你们的!”

雷诺赶紧拉住他:“警长,帮忙可以,但您给我透个风,案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勒森叹了口气:“可以说是毫无头绪.停车场没有自动车牌记录系统,只有个老眼昏花的保安手动收取停车费,对于嫌疑人他表示根本没看清.现场的送去做了鉴定,但犯案的家伙显然是有备而来,弹壳查不到弹道记录.现在只能从基本动机开始排查马内特身边的所有人.”

格雷琴从鳄鱼皮手包里摸出支票本.

“五十万美元,预付款.”她面无表情地写了一长串数字,娴熟地撕下支票拍到雷诺面前,“结案后再支付相同金额的尾款.”

安薇娜和洛奇惊讶地捂住嘴,雷诺也愣了几秒,随后问道:“女士……这个时候您难道不应该在医院守着生命垂危的马内特吗?”

“那是医生的事情,我去了也毫无意义.”格雷琴冷冷地说,“我现在要求你们比警方更快找出伤害我儿子的凶手,我要实实在在的证据和凶手的身份、姓名、地址.”

“等等,您该不会想自己执行私刑……”安薇娜有些疑惑.

格雷琴的目光中有隐隐的怒意:“闭嘴.收了钱就办事.不该你们管的,一句也别问.”

“您能说说有什么人可能对马内特不利吗?”

“想我儿子去死的人太多了.因为他而拿不到冠军的对手、因为他而一直坐冷板凳的队友、怀恨在心的前任球队老板、网络上的反对者……难道要我一个个给你们写出来?那我还不如把这笔钱拿去喂狗.”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安薇娜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被雷诺一把拽了下去.

“行.”雷诺看了格雷琴一眼,“这个案子我们接了.”

这和钱没有关系.雷诺是资深篮球迷,喜欢马内特好些年了,突如其来的停车场袭击事件让他觉得伤心、愤怒又疑惑不解:到底是什么人精心策划了这场可怕的“欢迎会”?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第一个进入三人调查视线的是马内特的前任老板、纽约飓风队的总裁约翰尼.马内特高中毕业后,通过新人选秀成了飓风队的耀眼新星,之后兢兢业业为飓风队效力十二年.当大家都以为他会在纽约一直打到退役的时候,他突然单方面毁约,宣布加盟芝加哥闪电队.

接到电话的约翰尼有些迟疑:“芝加哥警方一小时前已经向我询问过不在场证明之类的问题了,我是清白的.怎么又问一遍?”

雷诺咳了一声:“我们需要一些补充资料,比如……您和马内特在解约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约翰尼的怒火:“别提了!马内特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他那个臭脾气妈,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我用全联盟最高的薪资养了他十二年,给他全纽约最好的房和车!可今年球队股东减少,球员薪资降低了百分之二,他马上翻脸,让经纪人——也就是他妈格雷琴——去私自接洽芝加哥闪电队,在联赛开赛前一个月撕毁合同违约了!”

这新闻雷诺也听过,马内特对外公布的原因是纽约飓风队队内氛围太差,愿意自己支付高额违约金,离开纽约回馈家乡球队.当时在网上还有不少球迷给他点赞呢.

“格雷琴要求闪电队替她儿子承担天价违约金,对外又宣传纽约飓风队管理混乱,球员不睦.鬼知道我们球队现在这样是因为谁!马内特是个球霸,殴打队友、辱骂球迷的事情还少吗?哪次不是我出面替他摆平的?”约翰尼越说越气愤,声音震得雷诺耳朵发麻,“结果他在媒体上变成了好好先生、超级巨星,就因为格雷琴给媒体塞了好处.呵呵,真可笑.我跟你说,这次他出事,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活该!”

好不容易等愤怒的约翰尼发泄完,雷诺如释重负地挂掉了电话.

他说的是真的吗?

马内特是个身材高大的白人帅哥,一双蓝色电眼征服了无数女球迷,风评极佳.这样的人,私底下会是约翰尼口中的球霸?雷诺甩甩头,这种带着强烈个人偏见的评价他暂时还不想采纳.

但安薇娜很快就找到了板上钉钉的转账证据:闪电队向飓风队支付了高达千万美元的违约金,同时还将一份令人目瞪口呆的年薪合同送到了马内特手中.

因解约纠纷而蒙受损失的除了约翰尼,还有飓风队的一些广告赞助商,但纽约离芝加哥路途遥远,马内特又名声在外,这些商人真的会为了泄愤而干出愚蠢的买凶杀人事件吗?

三人都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情杀?”安薇娜一边查阅关于马内特的花边新闻,一边说,“这家伙有几个前女友,最近的一个也分手两年多了,没听说有什么情感纠纷啊.”

事实却不是安薇娜看到的这样.

为了确认,雷诺联系到了马内特的前女友露易丝.露易丝是个模特儿,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疲惫:“你是芝加哥警方的顾问?什么意思?”

“我是来自FBI的刑侦专家,受芝加哥局邀请成为本案的顾问.”雷诺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毕竟虚虚实实的技巧也是他作为特工的看家本领之一.

露易丝冷笑一声:“有意思,死到临头都要耍大牌搞特殊.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马内特.”

“你这话的意思是……”

“既然是FBI,我就不跟你隐瞒了,你会为我保密吧?”

“当然.”

露易丝沉默几秒:“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希望马内特去死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我——当然,这不代表我就是凶手.和他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受尽了他的折磨.我曾被他多次酒后殴打和施暴.每一次暴力行为后我都报了警,还一直想办法通知媒体,但格雷琴手眼通天,只要有钱,没有她做不了的公关.真是谢天谢地,两年前他主动抛弃了我,那一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重生!”

雷诺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人……有病.”露易丝的语气认真,“不是骂他,我说真的,他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和控制欲,只要稍不顺心就会对身边人又打又骂,没人敢惹他.全世界他只怕一个人:格雷琴.你知道吗,马内特的所有收入和职业生涯规划全部由格雷琴掌控,仿佛格雷琴有他什么把柄似的.”

“具体内容你知道吗?”

“不清楚,格雷琴和马内特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不允许我靠近.”

雷诺悻悻地走出大门,有些落寞地坐在花园的台阶上.

洛奇和安薇娜齐齐叹了口气.要知道,作为资深球迷的雷诺被马内特的球技征服了很多年,媒体干篇一律的溢美之词让雷诺觉得马内特几乎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超级巨星.

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仍不明朗——蓄意谋杀的动机无非是感情、仇恨与金钱.论感情,他的前女友们都不在芝加哥,并且或多或少还活在对暴力的恐惧中;论金钱,他收入丰厚,并没有债务纠纷,出事后也没有人动过他的钱财账户;论仇恨……如果前老板和前女友的话属实,那他的仇人可太多了,但真的有必要在他刚回到芝加哥的时候就搞出这么恶劣的事件吗?

洛奇望着电视里喋喋不休的记者,忽然回头望向花园里的雷诺:“喂,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他解约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吧?之后一整月他都待在纽约,如果说他有什么仇人,肯定都是在纽约这十二年间结下的仇,为什么从解约到他回芝加哥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没人动手,反而当他回芝加哥以后才出事?”

雷诺猛地回头.

没错,洛奇说得没错.他们都忽略了这个时间盲点:马内特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芝加哥,他的职业生涯可以说与这座城市毫无关系.从媒体的口风看,这明明是一场荣归故里之旅,为什么反而出了这样的事情?

安薇娜的手指从键盘上轻轻拂过.

关于行凶者的一切猜测也许都是错误的.洛奇发现的时间盲点让她瞬间明白了过来:行凶者可能跟飓风队解约纠纷或者遭遇家庭暴力的前女友都没有关系,这是来自芝加哥的恨意.

她拿出电脑,在网上仔细查询了马内特在芝加哥时期的档案.

这位超级巨星出生在家境优渥的白人家庭,父母在他十岁那年离异,母亲格雷琴经营了三家盈利公司.

马内特的高中生涯是在芝加哥林恩河高中完成的,这一点倒是很令人介意:林恩河高中并不是富裕白人家庭青睐的私立贵族学校,而是一所人员组成复杂的体育学校.

“林恩河高中离我的母校不远.”安薇娜对洛奇说,“这学校的橄榄球和篮球项目都很强,出了不少体育明星,但也因为招收很多贫民窟的黑人孩子而被精英白人阶层反感.我记得以前林恩河高中还有很多黑人小痞子,成天在外惹是生非.”

情绪低落的雷诺摸了摸鼻子:“格雷琴你也见过,她这样的女人会把儿子送去有不少黑人痞子的学校?”

“绝对不会.”安薇娜斩钉截铁.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安薇娜继续追查下去,却发现马内特在林恩河高中期间的履历简单又优秀,无非就是篮球队精英、未来之星、力压队友成功被球探选中之类的事情,和他现在在媒体上的光鲜形象并无二致.其他的内容寥寥无几,只有毕业时的一张校报随着他的档案被一起展示出来,上面还记录着他的昔日荣光.

雷诺也凑过来,看着安薇娜的电脑屏幕.

“等等.”他突然指着那张1日校报,“这则报道说马内特在三月被球探选中,又秘密特训三个月之后才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没错.”

“不可能吧……”雷诺挠头,“从没听说过哪支球队会在正式签约之前给新球员提供特训.我记得三月是球探初选和意向洽谈,六月总决赛结束后才会正式签约.飓风队又不是傻子,还给他提前特训?万一到时候有出价更高的球队签走了马内特,培训不就打水漂了吗?”

这番话让安薇娜和洛奇觉得有些新鲜,他们不太了解职业篮球的运作,听雷诺这么一说,洛奇顿时好奇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三个月他不可能在搞特训?”

安薇娜更是迅捷的行动派,她飞快地登入了芝加哥局的系统,随后轻轻“咦”了一声.

洛奇和雷诺望向她的电脑屏幕,她纤细的手指指着马内特的警局档案,上面有一行文字:

2006年3月至2006年6月,无查询权限.

档案封存人:汤姆森法官.

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三人一眼就明白了——

马内特曾是少年犯!

“他离开芝加哥十二年,一回来就遇袭,这件事会不会和当年让他成为少年犯的案子有关?”奇怪的直觉涌上雷诺的心头,他敲了敲桌子,“安,能找出封存的档案吗?”

“恐怕不行.”安薇娜摇头,“十二年前芝加哥地区还在使用纸质档案,估计封存在法院大楼呢.如果不能通过公开程序取得法官同意,咱们这辈子都别想看到.当然,法官肯定不会同意,除非你去偷去抢……”

“别,使不得,我可是正经人.”雷诺犯了愁.

洛奇忽然说:“别急.这桩案子有时间戳,也有法官签名.档案也许被封存了,但当年办案的人可不止法官一个……”

“你的意思是……”

“十二年前管理林恩河高中的辖区警局里,也许还有没退休的老警员呢.”

说走就走,三人当即行动起来.

洛奇和雷诺分头去了芝加哥局和林恩河高中,希望能得到警方的帮助,也试图寻找当年的知情人.安薇娜留在家中做技术后援,送走了两个男孩儿之后,她的目光再度被电视上循环播放的新闻所吸引.

停车场的监控已经来来去去看了无数次,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每一帧画面——停车场只有两处监控摄像头,一处设在停车场天花板,另一处设在入口.记者正在追问值班的警员:“请问行凶者的车辆找到了吗?”

警员一脸无奈:“目前只能辨认出那是一辆没挂牌的老款黑色大众轿车,这样的车光是在芝加哥城区就注册了三干多辆.”

“入口处的监控录像呢?”

“拍是拍到了,但驾驶黑色轿车的人遮挡严密,加上录像不清晰,所以没有获取到线索.”

不清晰?

安薇娜呵呵一笑,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芝加哥警方还是不肯花钱更新几台高科技设备或者雇几个技术人才啊.

她登录了芝加哥局的内部资料库,找到了停车场入口处的监控录像.录像是停车场保安从右车窗收费的视角,老式设备拍得确实不够清楚,但她极有耐心,一帧一帧地对画面进行了复原.

分头行动的洛奇在局碰了一鼻子灰.他被告知十二年前在林恩河辖区工作过的警员们都已经调离或退休了,他也不能告诉勒森关于少年犯档案的事情,这样极可能暴露安薇娜的身份.

勒森焦头烂额地挥挥手:“你们就糊弄糊弄格雷琴得了,别搞这么认真.她那么有钱,就算只挣个预付款你们也赚翻了.非找老做什么?有什么隐情我不知道吗?”

“不是.”洛奇忙解释道,“老可能对当年的辖区比较了解嘛,我就随便问问.”

“找我爸去呗.”勒森匆匆接过同事递来的新文件,头都不抬,“他以前在林恩河辖区干过,退休好几年了,脾气怪得很,特别不乐意我干这行.你斯斯文文的,我看他对你的态度能好点儿,要不你找他聊聊?”

“行!”洛奇激动地说,“没问题!”

老勒森住在芝加哥近郊一处僻静的老房子里,房门没锁,一条大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老勒森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地盯着电视.

他有和儿子一样坚毅的灰眸,也许是提前接到了电话通知,他对洛奇的到来并不意外,而是示意他坐下.

洛奇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十二年前,您在林恩河高中的辖区警局工作吗?”

“没错.”老勒森干脆地回答.

“2006年3月,林恩河高中发生了什么?准确来说,那位被称作‘明日之星’的少年篮球运动员马内特发生了什么?”洛奇问道.

老勒森直勾勾地望着洛奇,过了几秒,他的眼睛如猎犬般眯起来,谨慎地说:“我儿子说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顾问,但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连我儿子都不知道.”

“马内特消失了三个月.也许出于保护隐私,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总之法官封存了他的少年犯档案.但现在种种蛛丝马迹表明,这桩陈年案可能是导致昨天谋杀案的重要因素.我有我的消息渠道,这一点您放心,绝不违法,也绝对安全.”洛奇的语气诚恳,“要想抓到凶手,我认为一定要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才行!”

“是吗……”老勒森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疲惫和忧愁,颓然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其实刚看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以为是那个人……但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洛奇屏住呼吸,他即将听到这座城市最大的秘密之一.老勒森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起来——

这件事从何说起呢?我想先和你聊聊格雷琴.你见过格雷琴吧?她是一位多么具有压迫力的女性啊!我还在分局工作的时候,有一位常来报案的先生,被我们私下称为“小丑”,因为他常遭受妻子的暴力殴打,被揍得鼻青脸肿.小丑先生就是格雷琴的前夫,马内特的生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看似柔弱的女性也可以成为施暴者!小丑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受害者,在经历了七年的官司之后,他终于离了婚,逃离了芝加哥.

那之后,格雷琴独自带着马内特生活,还创办了好几家公司.不幸的是,这些公司并不像她自己声称的那样持续盈利.2003年,她遭遇投资危机,公司濒临破产.后来她就把儿子送进了林恩河高中,准备将他打造成未来的球星.

2006年,林恩河高中校篮球队备受关注,因为队里出了两位新星,其中一人是马内特,另一人叫本森.和家境优越的马内特不一样,本森是来自贫民窟的黑人孩子,但天赋极佳,和马内特都是球队前锋,两人一起受到了球探的密切关注.

“本森……好熟悉的名字啊.”洛奇喃喃道,“在哪里见过呢?”

老勒森没有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记得那是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本来不用加班,想回家陪陪儿子.可刚走出分局就接到电话,说林恩河高中附近出了一起车祸.我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个叫本森的孩子已经被车撞倒在血泊中.地面没有刹车痕迹,撞击距离超过十米.站在一旁等候处置的驾驶人正是马内特.手术进行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救回本森的命.分局开始调查这个案子,我这才发现,马内特除了是个优秀的篮球队员,还是个令人恐惧的施暴者和校园欺凌者.

自从被球探注意到以后,他就开始对本森长期施暴和欺凌.他和他的跟班们常对本森辱骂、殴打,烧掉他的书本和球衣也是家常便饭.马内特还放言,只要本森敢影响自己的前途,就要弄断他的腿.本森是穷人家的孩子,平时只能忍让.但三月到了,球探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学校,于是有了那场惨绝人寰的车祸.

“我的天!”洛奇握紧拳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因为愤怒而咯咯作响,“这是一条生命啊!马内特就只用去少年监狱待三个月?”

老勒森望着天花板,高声苦笑起来:“三月初,格雷琴已经从球探那儿捞到了第一笔钱,这笔钱被她用来上下打点.因为马内特未成年,又坚称自己只是不小心撞到人,根本无法定罪.第二年,马内特的档案就被封存,这件事再也没人知道了.从此以后我就厌烦了这份工作,我们追寻的正义被人踩在脚下一文不值,那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呢……”

洛奇的鼻子微微发酸,难言的痛苦随着老勒森的叹息一起涌上心头.

“不要再查了.”送他出门的时候,老勒森叹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医院报告?出来了.”勒森接到安薇娜的电话,回答道,“一共四,三打中大腿,一打中腹部,都不致命.人算是抢救过来了,而且没伤着重要器官,休息几个月后估计又能打球了.”

安薇娜眉头紧锁,继续看着监控录像的画面.

黑色大众轿车显然已经埋伏了许久,行凶者也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监控对他来说几乎是无效的.如果他想要马内特的命,下车开的准确度会高得多,但他选择在开车的时候开,让马内特逃过一劫.

望着行凶者微微下压的持左手,安薇娜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不下车,会不会有不得已的原因?也许不能下车,也许下车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雷诺.

雷诺已经在林恩河高中的操场边坐了半小时.校园里的学生三五成群,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墙上处处张贴着著名校友回归家乡球队的海报,马内特迷人的笑容随处可见.

今天在校园里值班的是个面容沧桑的黑人大叔,名叫福莱希.他腿上有些残疾,坐着轮椅接待了雷诺,但对于雷诺的问题,他表示自己爱莫能助:“真是抱歉.我之前身体不好,在南方休养了好些年,几年前离了婚才到这里工作,以前的事情不太了解.”

雷诺失望地望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十二年前的教职工呢?连一个了解马内特的人都没有吗?”

“您问的事情估计是那种低调处理的秘密案件吧,多半没人知道.”福莱希感叹道,“嘿,这世道就这样.”

两人一边聊,一边缓缓在校园溜达着,不经意来到一处野球场.这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篮球架和几个打球的少年,一个篮球正好滚到两人脚边,福莱希吃力地弯腰捡起球来.

“大叔,投一个!”少年远远地起哄.

“您会打球吗?”雷诺一边看手机,一边笑道.

“不太会.”福莱希伸手想投篮,轮子正好压着三分球线.他操控轮椅往后退了半米,抛出球.

果然,连篮筐都没挨着.

福莱希的工作间在校园大门附近,见到主人,一条大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迎上来.他给大狗盛上,又从玩具箱里随手拿起狗玩具扔给它.

“不好意思,我还要填写今天的值班表格,不能陪你了.希望你早日破案.”福莱希对雷诺说.

雷诺点点头,转身离去,几秒后他又缓缓地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

“认识你很高兴,福莱希——不,叫你本森更合适吧?”

福莱希微微一愣,随后摆手:“你在说什么?”

雷诺弯下身子,视线刚好和福莱希齐平,他掏出手机,手机上是安薇娜发来的图片.

“这是马内特遇袭停车场的监控复原图,虽然没有拍到正脸,但我从中看到了肤色、狗毛、无名指戒痕,以及……下肢残疾人士专用的驾驶辅助装置.方向盘旁边的杆让你能用手操控油门和刹车,我说得对吗?”

“你在开玩笑吧.”福莱希笑道,“你说我伤害了球星马内特?我和他素不相识,怎么会呢?”

雷诺的手指轻轻一动,翻到了下一张图片:“福莱希这个身份确实和马内特毫无关系,甚至和芝加哥都没关系,但如果稍微查证一下就知道,你在高中之前的履历都是伪造的.换言之,你的身份是假的.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假身份应该来自警方,那个想要保护你的人,是老勒森警官吧?我朋友刚和他聊过,正义感十足的老勒森警官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劝他放弃这个案子.”

福莱希的手微微颤抖:“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十二年前,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少年,是你.任凭你再怎么伪造身份,有些东西还是出卖了你.”雷诺声音低沉,“当年,球探选中的人是你吧.”

野球场上,少年们欢呼奔跑的声音远远传来,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疾如闪电.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福莱希看向雷诺,眼中闪烁着泪光.

“你刚才投球前的小动作和你的狗玩具都可以证明.玩具里都是你的旧物件吧?看,就是它.”

“在球队接受的训练会刻进骨子里.为了进入美国的职业联盟,你一定是按照美国职业篮球标准进行训练的.”雷诺指着野球场,“野球场和国际比赛球场的三分线距离篮筐6.75米,而在美国职业篮球的赛场上,三分线更远,距离篮筐7.25米.你刚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米,可能你自己都没发觉.这是长期训练带来的肌肉记忆,只有职业和准职业选手才能做到.还有你的狗,看到那个陈旧的橡胶牙套了吗?只有职业篮球选手才会佩戴这样的牙套,用来在激烈的身体对抗中保护自己的口腔.你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和过去,但忘了抛下这些小东西和老习惯.”

这番话让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福莱希仰头望天,过了好久,才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述说起来.原来,那段故事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职业联盟的球探在林恩河高中的训练场上,看中了马内特和本森两人.在经过全方位的评估测试后,几位球探一致认为本森更具潜力.得知消息的马内特怒不可遏,于是有了校门口那场惨烈的车祸.本森入院昏迷,马内特则以状元的身份预签了飓风队,之后又在格雷琴和飓风队的安排下秘密赢下了官司.仅仅因不谨慎驾驶被判了三个月,档案也被封存.

本森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的双腿被截肢,马内特已经登上荣耀的巅峰.负责案件的老勒森警官深知格雷琴的手段,她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毁掉自己儿子前途的,尤其是一位能指证马内特曾经蓄意驾车杀人的关键证人.在老勒森的帮助下,本森最终获得了“死亡”的结局,获得了全新的身份和履历,也离开了芝加哥.

但他一直过得不幸福.离婚后,他回到家乡的意愿越发强烈,终于回到林恩河高中当了一名普通的校工.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马内特有任何交集,没想到两年后马内特悍然撕毁合约,重回芝加哥.

本森心中的熊熊怒火终于被点燃了,这才有了那起震惊全国的停车场凶案.

“对不起……”福莱希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流下.他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却比同龄人都苍老许多,空荡荡的裤管中藏着的是无法再踏上球场的痛苦和绝望,而他的化名—福莱希,明明是“闪电”的意思,可他真的能重新找回那段在球场上快如闪电的岁月吗?

雷诺缓缓跪在他身前:“你对马内特开的时候刻意压低了手腕,这是他现在还能活着的唯一原因.你回到林恩河中学,也是想守护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们,对吗?是这座城市辜负了你,是法律和正义……辜负了你.”

格雷琴的面色愠怒,气冲冲地望着面前的雷诺三人组.

“我给你们高额的费用,是要你们第一时间把凶手的资料交给我!现在这个被你们劝去自首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我说了,凶手由我来处置!”

“您别急,凶手还有一个人.”雷诺认真地说.

“谁?!”

“就是您,格雷琴女士.”

格雷琴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水杯就要泼向雷诺,安薇娜眼疾手快,一巴掌扇开了她的手,滚烫的红茶洒了一地.

“马内特的暴力情绪从何而来?很显然是从你身上学来的.”雷诺面色严肃,“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就在家中肆无忌惮地对他父亲使用暴力,这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之所以惧怕你,正是因为这些童年阴影.你对他的心理压迫让他下意识对其他人也采取同样的暴力行为,以此来宣泄情绪.”

“胡说八道!荒唐!”

“你送马内特去林恩河高中上学只有一个原因:钱.你的公司濒临破产,让儿子成为体育明星是你唯一的捞钱出路,没错吧?你完全不在乎他在学校对同学的欺凌和辱骂,反而在更恶劣的谋杀事件之后选择站在他一方,因为你知道,如果儿子出事,你的摇钱树就没了.这件事也成了你控制马内特的筹码,从此以后你对他的财产和职业生涯有了绝对的掌控权.但你想过吗,正是因为你的教育,你儿子才变成了可怕的人,导致停车场案件发生的,正是你自己!”

格雷琴气得嘴唇发白:“我要告你诽谤!”

“不用辛苦跑一趟去告了.”勒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芝加哥警方已经正式受理福莱希——原名本森的男子报案,开始重新调查十二年前的林恩河高中车祸案.不好意思,女士,袭击你儿子的凶手正是当年的受害人与证人,他在自首的时候勇敢地说出了当年的事情.”

格雷琴如遭雷击,半晌,终于缓缓瘫倒在地,面如白纸.

街头的野球场传来热闹的喧嚣,年轻的梦想就像闪电那样迅捷耀眼,无论是勒森还是身在警局的福莱希,望向篮球少年们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温柔的光.那是人们曾经为之努力的、也将继续追寻的正义,它也许会迟到,可在最终实现的时候,总是美好的.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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