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喳喳麻雀
十几只麻雀从墙头外喳喳吵闹着飞过来,在院里老枣树上抢占了各自的临时位置.刚一落下,乌溜溜小眼睛先警觉地瞅瞅院子里忙活着抱柴禾做饭的家庭妇女,又扫了扫门前遛弯经过的早起老人,发现根本没人注意它们,双爪才放心地蹲伏于树尖干枝上,腹下蓬松暖羽随之盖住了嫩黄细趾.
外屋门缝里挤出几缕熬玉米碴子山芋粥的熟悉滋味,让干枝上呆蹲许久的绒球般的麻雀,忍不住活动了一下小脑袋,歪头探看玻璃窗蒙上的一层恍惚热气.迟起的冬阳,终于从村东头懒懒地升起来,照在门前送孩子上学的三轮车、电动车上；也在凝思麻雀的忆境里照进土房矮窗,晨光轻轻穿透被热气湿化的玻璃边角,搭在被子上袖口黑亮的棉袄,在柔缓暖阳里反光.勺子搅动着黏黏糊糊热粥的轻声、划碰着锅底的钝响传到屋里土炕上,催促着加快了钻出被窝套上棉衣的节奏.咕咚咕咚喝完晾在锅台上的一大碗粥,没等闭口气,就在院外同学的招呼声中背着书包跑出了大门.等那几只冻麻了细爪的麻雀缓过神来,咚咚的大厚靴子已跑到了房后.
刷完锅出来倒水再经过树下时,来去不定的麻雀,也似抓不住的孩子般又不知飞到了哪里.又有一拨麻雀不知从哪处院落呼啦啦地飞过来,重又落在头顶枯枝间,再次与骑着电动三轮、电动车接孩子放学的瞬间而过的身影对望,此时那一双双小眼睛已放松了警惕——它们看到小孩子手里拿的,不是用柳树、榆树枝权自制的弹弓,也不是用红胶泥团成的泥球,孩子低头紧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已经对离得如此之近、如此容易瞄准的不飞不逃的麻雀无动于衷.
少了那个“神”弹弓的时时瞄准,也少了那帮搬着梯子掏麻雀窝的半大小子的侵扰,胆子愈大的麻雀,再次放心地将家安在砖房瓦片下；也总有一大拨像对种地怀着特殊感情的受了一辈子累的村里老人的麻雀,不肯离开老宅上的无人居住的老房,土房主人多年前就搬进了新房、或已不在,乱树荒草填满了逼仄院落,唯有一群麻雀还如从前一样,将这里作为最安适的家园,从破了窗户的外屋门上、更矮的朽窗间钻进钻出.忽然有一位回乡的老人在狭长胡同里经过,哪怕脚步声再轻,还是惊扰到了塌败土墙门楼内的群居麻雀,比曾经的老邻旧居还要热情,扑楞楞地从即将被长草压塌的土房里窜出来,在榆树乱枝上白话热乎起来没完；或急急地一两声叽喳招呼后,又一纵身飞到邻院的土房屋檐下,继续着家长里短的高声笑语.
一帮又一帮咋呼着飞过头顶的闹腾麻雀,从那条看不见阳光的老胡同,互相追赶嬉闹着飞向村边的麦场,那里有馒头似的麦秸垛供它们聚集开会.从两栋新房之间残留的一段土路上,还能想象复原出一条与麻雀低飞轨迹相同的村中老路,还能听得到比那些麻雀还要闹人的学骑车子的孩子们,追着停停落落的麻雀,也奔向开阔平坦的竞技场.正在麦秸垛泥顶上开会的麻雀们,远远地看着刚学会“上大梁”的孩子歪歪斜斜过来了,没等孩子过于靠近,就发一声短促号令齐齐扑腾着飞离,将这块地方让给下不来车子的孩子.厚重的棉裤深陷进灰黄麦秸里,腾扬起一团厚厚浮尘,落在汗津津的小脏脸上,不远处的闲话麻雀们正发出一阵嘲弄的笑闹.浮尘散去,还是那一群无忧无虑追逐打闹的麻雀,再想找一个泥好的矮圆麦秸垛时,却发现场边只剩下几间后来盖的盛工具小屋,即便是残留的这几间小屋,也在失去价值中即将被新盖的一排排养猪场所代替；失去了嘲弄对象的麻雀们,还想在一间空空场屋里找寻轧场起场时遗落的麦粒,或者在四股叉的松动榫眼里发现一小捏高梁,却又带着失望从门框与房檐的变形间隙里飞出来,飞向村边一块还挥扬着干叶的玉米地.
邻地觅食的喜鹊,对这群吵吵闹闹突然飞至的麻雀们没有太多的关注,知道没有耐心的它们不会停留太久,继续在“大联合”经过的玉米地里随意啄食着遍地可见的黄粒.地头一辆偶尔经过的拾柴禾三轮车,并没有让玉米穗尖上的麻雀们感觉到危险,况且它们灰黑的身体已与枯灰的枝叶融为一体,让眼睛发花、反应迟钝的老人浑然不觉身旁隐藏的窥探雀目.老人不经意间回头,玉米干叶哗啦啦乱响中,十几个小黑点正在空中纵跃出一段弧线,落向相隔几道地界的枣树林,那几个怎么也摇不落的干枣,吸引了它们的好奇心；活泼好动的群飞麻雀,似乎总要刻意与三两只单独活动的喜鹊保持着距离,住惯了土房屋檐、砖房瓦顶的雨雪无忧,它们对于榆树高枝上、电线杆顶的粗陋喜鹊窝没有一点兴趣,眼睛余光扫过时没有一丝停顿,继续探察着还有哪里是更有趣的去处.
一场迟来的小雪,落在光秃秃的枣枝上,落在贪玩忘了回家的麻雀身上,点缀着黑褐纹路的灰翅轻抖几下,抖净了背上浅敷的雪白.离家太近了,群飞而起的麻雀只须几个起落,就又看到了村边那座废弃的砖窑,和砖窑边那片被没膝深草围护的结冰坑塘.迎着风雪,它们听到了从村中心那几间废弃土房里传来的更大一群同伴的召唤,于是不再在新修公路两边的新栽梧桐上逗留闲蹲,也不再飞到砖房檐下一边避雪一边吵扰着屋里老人,加快了有力短翅的挥动节奏.想要看清它们到底飞到了哪条胡同哪间老房里,十字街头新盖起的一座小楼挡住了空中跃动的黑点,连同喳喳欢悦的远声,也被挡在了并不太高的小楼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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