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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燕归来
陈柏清
妮子在午睡,书看倦的我踱到她的卧室去,坐在她旁边,看见青春、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似曾相识的脸,一颗小痘痘在左脸颊,我忍不住去摸了一下,我说,是回家后起的吗？她睡梦里旖旎地笑着点头,随即又轻匀地发出微微的鼾声……
场景似乎都没变,一直在的粉色二层床,还记得安装它时的情景,蓝碎花被单,竹藤椅,青花瓷图案的百叶窗,下午的阳光正细细碎碎地探视.可是眼前的姑娘,我的妮子,第一个大学暑期休假的女儿,却不知为何让我有了几分陌生.改变在哪里？更舒展的脸颊？抹了睫毛膏的眼睛？或者是睡梦中依然可见痕迹的,带了几分自我的笑容……
突然就想起她柔柔、软软的手臂搂住我脖子喊着妈妈的情景.那是多么熟悉啊,仿佛就在昨天！她第一天上幼儿园放学,我去接她,她扑过来,像一只小燕子,死死搂住我的脖子,手臂就是那样软软、柔柔又有力,仿佛生怕人家抢走她的妈妈,或者妈妈再走开.那一刻我曾红了眼圈,脸紧紧贴在她的小脸蛋上.
还有一次,她和朋友发生误会,晚饭后,我们在夕阳里散步,然后坐在一片火红的美人蕉旁休憩,她突然离开椅子,双手搂住我的腰,头伏在我的腿上,无声地饮泣……那一刻青春的迷茫,友谊的委屈,都在那一片泪水中,在我温暖的大腿上,得到了释放.
高考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她在门里轻声哭泣,我在门外静静地流泪,一门之隔.那时,我真希望她还如从前头倚过来,柔软的手臂搂过来,让我经过沧桑而淡定的臂膀给她以力量,让我的怀抱引流她宣泄忧伤的小溪,可是,她只是轻声饮泣,令我痛断肝肠.那是一扇隔了成长的门,隔了自尊的门,她已学会用距离令我远观她的悲伤.
还好她走进了自己理想的院校,送她回校的车站上,等车的最后时刻,我说,来,抱抱吧！她走过来,双臂合拢,反客为主,我已在她的怀抱,我没有排斥,我开心地任她拍拍我的后背,说,妈妈,保重.在列车启动的瞬间,我才发现她孑然伫立的站台如此悠长,有一句诗突然来到心底,“离别的哨子无声地响了/这是人生千百次别离中的一次/安静的站台,孑然的你/留在此刻,不,也许一生的记忆里……”
我们的奔跑不再肩并肩,我们隔着万水千山.突然发现家里似乎失去了地心引力,下了班要满街转悠,在朦胧的黑暗中,似乎只有黄昏渐浓的墨色才能填充没有你的空白.她的房间也好似堆满了失落,每于写字累了,便踱到那里,在许多熟悉的印痕中追索慰藉.也突然惊醒,从前的依赖并不是独角戏,我们彼此的需要是一道平衡的方程式.可是我从前曾经多么自满地以为,我是被她所需要的,可是,远隔万里之外的如今,我怎么还能有勇气这么认为？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在学校里浅尝着要强的苦恼,磕碰着争胜的郁结,也有蒙着大被借思乡痛哭流涕的情景.可是每当我忍不住要指手画脚时,便想起那悠长的站台,她身后悠长的路.那是她自己需要细细品味的人生,静静积累的岁月.我不想她太聪明,错过年轻懵懂的有趣,没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妙境.我写了告女古风二十言,可是,我只让它们静静地待在文件夹里.在碰碰车一样的新环境里,我看到了她的知取舍,懂放下,识进退.我欣慰又心酸,深恐青春的流速太快,她还没尝到足够的痛,那一寸寸青春的颜色还未描到最深却只余花荫.
她懂得化妆了,也知道出门前斟酌搭配.她在视频里炫夸张的烟熏妆,我突然想流泪,猛然间明白了家有小女初长成背后不由自主的痛.
此刻我想起雨燕,想起大漠长山,也想起小桥流水风花雪月,那必会形成你记忆的各种未来,我想告诉她,我一直在这里,为你,随时准备出发,或者等待你的归来.不管似曾相识,或者全然不识.
(编辑 紫菀/图 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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