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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土布
天色晴好, 我去乡下老家看望母亲.母亲招呼我搬出里屋那只樟木箱,里面是一匹匹摞得整整齐齐的土布.单色的、套色的、格子的、条纹的…… 母亲慢慢掏出来,挨个儿放在院子里晾晒.那阵势就像一个个孩子安静地沐浴在阳光里.
我帮着母亲一起晾晒.手指轻轻地滑过布匹,虽然粗糙,却温厚而瓷实.捧起一匹,细细闻,那蓝靛特有的气息里,我仿佛嗅到了童年的味道.
母亲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 手里做着针线活,偶尔抬起头,眯起眼,看一会儿那些土布,然后又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我发现,这时候的母亲特别美,像一尊优雅的塑像.母亲年轻时在织布机前忙碌的情景,又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涌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老家,会不会织布体现着一个女人的勤与懒、巧与拙.要是哪家姑娘不会纺纱织布,必定会受到族人讥笑,甚至连父母都会受到责怪,女不贤,父母过.所以,母亲十二三岁就开始跟外婆她们学纺纱织布了,那可是比读书还要重要的事.
在我的印象里,我家堂屋的一角,一年四季都摆着一架纺车.那时的母亲年轻又漂亮,梳着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她常常端坐在纺车前,右手摇着纺车,左手捏着早已搓好的棉条.随着纺车的转动,棉条在母亲的手里神奇般地变成一根细细的棉线,一圈圈均匀地缠绕在棉锭上.
织布是个漫长的过程.白天要下地干活,织布就只能放在晚上.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有节奏地踩动织布机的两只踏板,上面的经线会随之上下变动,两只灵巧的手在织布机上来回穿梭,在无数次的一推一拉之间,织出了一段段、一匹匹坚韧、平实、素洁的土布.无数次夜里醒来,我看见母亲依然端坐在灯下,那忙碌的身影成了我童年时代最熟悉的风景.
那时候闺女出嫁的被单,都是自家织的土布.陪嫁的土布越多,就意味着日子步步高.如果嫁妆里没有几床像样的被单,是要被婆家笑话的.母亲未雨绸缪,总说要为我多织几匹,到时候让我风风光光嫁出去.所以,母亲不辞辛苦,织了一匹又一匹,每一匹都用足了心思.
可惜,到我结婚的时候,土布早已不时兴了,商店里买来的床单、被套远比母亲织的土布光滑细腻、色彩艳丽.母亲辛苦织成的土布,最终没能成为我的嫁妆,被压在了樟木箱里,束之高阁,只是偶尔翻出来晾晒一下.
太阳已经西斜, 阳光不再热烈,我和母亲把那些土布重新放回樟木箱.母亲的手一边在土布上摩挲,一边幽幽地说：“ 这些原本都是为你织的,可惜用不上了……”我鼻子一酸,感觉眼眶里湿湿的,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笑着对母亲说：“妈,现在流行复古,我想带两匹回去,做成被单和枕套,再做一身旗袍……”母亲浑浊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她兴奋地叫起来,忙不迭地从樟木箱里拿出几摞来,放到我的车里.“你要是喜欢,就多拿一点去.”母亲笑了,笑容在夕阳下分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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