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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你是寂静的
周胤行
我的同桌杨依然,是个像企鹅一样圆滚滚的女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胖了.
刚上高一的时候,我和所有男孩子一样,仗着年轻不懂事,整天招摇过市,嘻哈打闹.当时是自由选座位,我和刚认识的几个男生一起坐在最后一排,这样的最佳地理位置被我们充分利用,特别是午休课煮火锅的时候.
通往美食道路的唯一障碍就是班主任,热腾腾的火锅才刚刚煮起来,班主任就幽幽地站在了我们面前.
一番盘问之后,提供火锅底料的我很快就被大家出卖了.
班主任大发雷霆,把我调离了最后一排,于是我的同桌,变成了当时班上最胖的女生——杨依然.
如果不是这次换座位,我从来不知道班上还有一个叫“杨依然”的女生,开学已经两个月了,班上的女生早就被我们讨论了好几轮,甚至还列了个“班花排行榜”,可我却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印象.
其实也难怪,杨依然是模范生,但她是模范生里最默默无闻的那一类——无论是从成绩还是到长相.
她的脸不大,却堆满了粉嘟嘟的肉,身上也结结实实的全是肉,她的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露出宽阔的额头和圆圆的脸.爱穿深色系衣服,从来不穿裙子,最炎热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穿短裤,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黑色休闲裤加运动鞋,像“”时期打扮老成的中年妇女.
不过模范生都有一个共性——无趣.我们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都是类似于“老师刚刚来了吗？”“刚刚布置的作业是什么？”这样的问句.
她也很少主动找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做题,像一株安静的仙人球,更像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朴实醇厚.
我不喜欢杨依然这种沉默寡言、单调无趣的女生,更何况她还是个胖子.我喜欢的女生,她总是披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每天七点半准时从我的窗前走过,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会发光,还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叶知秋.
杨依然
我和周胤行第一次正正经经开始说话,始于一堂数学课.
“周胤行,你来说下这道题.”
班主任说到这个名字时,我身边的人却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打瞌睡.出于善意,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用手肘往身旁戳了戳.
就在班主任厚厚的镜片后露出一个“终于让我逮住你了”的迷之笑容时,周胤行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着黑板上那道他从未见过的题目一脸茫然.
如果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企图拯救他于危难之中——当然我说的是如果.
因为下一秒,他就对着小纸条上的“Z等于5”,吞吞吐吐地念——“2等于……5?”
全班哄堂大笑.
班主任却轰然大怒——我和周胤行一起被罚站一节课.
第一次享受罚站的我和周胤行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谁都没有说话,我却在心里悄悄反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也许是出于改善同桌关系的初衷？也许是回报上一回周胤行去小卖部买汽水的时候帮我带了一支笔芯的恩情？又或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没有当面对我说过“肥婆”这个词的人？
肥婆——这个从小到大总会被身边的人不经意说出来的词,宛若童年时代一记有力的巴掌,总是扇得我鼻青脸肿.年少时的玩笑或许总是毫不经意的,但往往又是充满恶意的,就像总会有人装作开玩笑状对我说： “你这个肥婆！”
——不是胖子,而是,肥婆.
胖子和肥婆,这两个词之间的程度差别,没有胖过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而我最痛恨的是,即使到了高中,我也可以听到有人在形容我的时候带着难以名状的笑容对别人说： “他们以前叫她肥婆……”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在心里默念六十下,努力克制住想要冲上去掐死说这话的人的情绪.
可周胤行不会,他是第一个没有表现出对我的身材嘲讽的同桌——至少没有当面对我表现出来.和那些表面上挽着我的手说“杨依然其实你这样子肉嘟嘟的就很可爱啊”,一转身就装作惊讶地对别人说“你猜杨依然现在都多少斤了……”的女生比起来,周胤行值得我感激.
“谢谢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兄弟了.”周胤行突然转过身来,大气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对我说道.
虽然我觉得“兄弟”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很逗,但还是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不停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从此以后,周胤行再也不拿我当外人——每天来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拿我的作业本抄,后来他干脆让我直接帮他抄一份,理由很简单——“兄弟嘛,抄作业这种小忙不会不帮吧？”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站起来把本子往他脸上一扔,但不知为何,却在他露出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的那一刻,鬼使神差般答应下来.
时间长了,这件差事竟也干得得心应手——我自己写的作业,笔记工整,没有一丁点涂改,给周胤行写的那一份,却努力写得龙飞凤舞,甚至连错题的数量也事先精心控制好.得益于我的煞费苦心,老师竟然从未发现过.
说来奇怪,我一向瞧不起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现在却每天甘之如饴地扮演周胤行的帮凶.
那是一种从未获得过的充实感和满足感.
周胤行
叶知秋.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摸清了叶知秋的所有爱好.
叶知秋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中意王家卫的电影,爱听孙燕姿的歌.
叶知秋的成绩不是很好,不过没关系,她是艺考生,文化成绩不用太高.
我看不下去那些风花雪月的书,也不喜欢那些一看就让人犯困的电影,最爱周杰伦而不是孙燕姿,但为了有一天可以和叶知秋一起讨论这些话题,我还是抓紧一切时间狂补功课.
听说叶知秋喜欢成绩好的男孩子,我下定决心好好学习.
于是我开始每天认真写作业,并且不厌其烦地让杨依然给我讲题目,只为有一天我可以变成叶知秋喜欢的样子.
年少的暗恋就是这般纯粹和用力,只是,经年累月的暗恋就像一场陈年风湿旧症,每每疼痛来袭时就有了不祥预感.
我常常没耐心,听到一半就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太难了,不听了！”
每每这个时候,杨依然就会默默地把练习册收好,端正地放到桌子上,任由我发脾气.
杨依然最大的优点就是沉默,因为沉默,她从来不会和别人聊无聊的八卦,也从来不会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因为沉默,她变成了我最好的树洞.
叶知秋生日快来的时候,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特地坐火车跑到隔壁的城市去参加孙燕姿的签售会,排了一天的队,终于轮到我的时候,我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拼命朝她大喊： “请帮我写上‘祝叶知秋生日快乐’！拜托！一定要写！”
美丽的女明星笑着看了我一眼,非常快速地写了几个字,还特地多画了一个爱心.只是,还没等我看清那几个字是什么的时候,就被后面的粉丝挤到边上去了.
后来我在仔细辨认后发现,“叶知秋”被写成了“叶之秋”,气得我就差喷出一口血了.上课看的时候发现杨依然正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于是随手给了她：“喏,送你了.”
一个月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上映,我排了两个小时队终于买到两张电影票,骑车到叶知秋家楼下的时候,看见有个年纪相当的男生送她回家.
我看着两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心里涌出一阵不快和痛苦,骑着车转身就走,那双握着自行车的手攥紧了又松开.
那两张电影票再次被我随手扔给了杨依然,“听说这电影挺好看,你找个人去看吧.
后来杨依然拿着这两张电影票独自去看电影,银幕上调皮单纯的男孩子和漂亮善良的女孩子,构成了让人羡慕的别人的青春.
“成长最残酷的部分就是,女孩永远比同年龄的男孩成熟.就是这种成熟,让男孩招架不住.”
电影的最后,柯景腾没和沈佳宜在一起,在她的婚礼上,他包的红包上写着：新婚快乐,我的青春.
这个结局是我上了大学的某一天,和室友无聊看电影时才看到的.
但是我永远看不到的是,很少为电影电视剧这种东西所动容的杨依然,在看到柯景腾狠狠地抱着沈佳宜的新郎狂吻时,却一个人在偌大的电影院里哭成了傻子.
杨依然
我一直觉得,高中还保留着体育课,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而在体育课上学习交谊舞,更是万恶之最.
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胖子搭档——更何况还是一个根本不会跳舞的胖子.
所以每到自由分组练习的时候,我都会落单,这次和我一起落单的,是一个男生,我还没想好怎么去和他沟通,就听见他举着手朝老师大喊“老师,我不想和她一组,她太胖了！影响我发挥！”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及时地投射过来,我甚至可以听到很多人的笑声,但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抬头.
“她又没惹你,你说话那么难听干吗？我跟你换！”
很多年之后的我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这是周胤行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最有男子气概的时刻之一了.
他像是驾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虽然没有来娶我,但却拯救我于难堪之中.
虽然英雄也会不耐烦.所有人跟别人都能顺利完成的动作,和笨拙的我在一起,却变得异常困难,不是节拍打错了,就是动作不规范,周胤行也没有掩饰他的后悔——下半节课的时候,他干脆故意摔倒装作扭伤,和我一起坐在操场边休息.
突然,周胤行问我： “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啊？”
“我现在特别想揍人.”我顺着周胤行的目光往左前方看过去,有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正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穿过操场.
我认出了那个隔壁班的女生,因为每次她经过我们班或者是来班上的时候,周胤行总会在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情,紧紧地注视着她.
“没有.”我也注视着那个女生,说道.
“怎么会没有呢？从小到大你就没有讨厌的人吗？那喜欢的人呢？”周胤行歪过脑袋,不解地问我.
讨厌的人？——如果把从小到大嘲笑过我胖的人全加起来的话,周胤行估计一辈子也打不完这场架了吧,我心想.不过还是对他笑笑： “我没有好朋友,从小到大和谁的关系也都是平平常常,这样的后果就是——没有好恶之分.”
周胤行吃惊地望着我,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因为他盯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他转过头的时候发现我正盯着他,脸上一阵羞红,急忙解释： “我没看她,我是觉得她扎的那个发绳真好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绳上有一个小小的,别致的樱桃.
我点点头： “嗯……是挺好看……”
周胤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依旧是沉默,静静地望着他,黑色的瞳孔里望不见尽头,像是一片安静的湖泊.
周胤行
我不是没有想过表白,只是一见到叶知秋的时候,我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或许每个男孩子年少时都会遇到这样的女生,她们美好得不可方物,她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们是情窦初开道路上一束让人仰望着的遥远的光芒.
暗恋了她这么久,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动心的.
好像是高一的开学军训,我们班和隔壁班是一个排,大概是中午没吃饱饭,再加上酷暑天气,教官刚刚宣布“解散”,我就两眼一黑.
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我依稀记得自己摇摇欲坠,有个女生递了瓶水给我,那段时间大家都套在不合身的军训服里,身材特征看上去也都没有清晰的区别,所以除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什么都没记住.
后来我不停地向别人打听： “我们班……或者隔壁班……有没有一个眼睛很亮很亮的女生？”
一群男生不怀好意地冲我挤眉弄眼地起哄：“哟！你是不是看上叶知秋了？不过……她是挺漂亮的.”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嗯,她的眼睛确实很亮,我想.
这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表白.
我忐忑地坐在自行车座上,等候归家的叶知秋,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遍一遍地想象用哪种语气比较好.
“嗨,叶知秋,你还记得我吧,我是隔壁班的周胤行.”
“你好,叶知秋同学,我叫周胤行.”
“咳咳,叶知秋,能否赏脸与鄙人聊会儿？”
一个小时后,叶知秋终于出现了,只是她的身边依旧站着上次那个男生.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叶知秋在即将走进楼道里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快速地在男生脸上亲了一下才跑进去.
我愣在原地,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这一次,涌上来的除了难过,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但我反应过来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骑着车快速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带着满满的挫败感,狂奔在回去的路上,十七岁的我一手把着单车龙头,一手抹着擦不完的眼泪.
由于马上就是月考,教室里的学习氛围格外浓厚,我却已经浑浑噩噩好几天了,只要一坐下来,满脑子都是叶知秋亲那个男生的画面.
“上次你问我那道题,我终于想出来了,你看这里……”杨依然推过来一本练习册.
“我不想听,你别烦我.”我推过练习册,气冲冲地趴在桌上.
杨依然愣住了,呆呆地望着我,然而这样的反应却更加激怒我.
“你别看着我行不行！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啊！”
杨依然静静地收回练习册,冷冷地望着我,用生平最大的声音斥道： “学习好不一定有什么了不起,但我敢保证,如果你每天这样无所事事,一定没什么了不起,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个叶知秋,但你一个都得不到！”
我愣住了,因为我从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杨依然会顶撞自己,毕竟这世上会对我有如此大的耐心的,也就杨依然一人.
但此刻,我就像是闷生生吃了一个拳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杨依然
雨果说,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我一直不相信这句话,直到平日从不在班级大声说话的我第一次和周胤行公然争吵.
周胤行显然愣住了,而我也对自己感到吃惊,我为什么会对他的颓废这么难过呢？
或许是前几天？那天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光,刚刚打完篮球回来的周胤行看见别扭地坐在座位上的我,问： “有纸吗？”
我的背歪着,只坐了一半凳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裤子上的某一部分,一边半遮半掩地给他掏纸巾.
周胤行看着我别扭的动作,突然明白过来,我大概是“那个”来了,接过纸巾问道： “没事吧？还不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脸苍白： “我等会就走.”
他点头,把外套的拉链一拉,篮球往桌子下面一放,就走出了教室.
傍晚的教室笼罩在一片橘红色里,他透过窗户望着里面那个坐立不安的身影,又折了回去,把外套扔给我：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一脸意外,周胤行却露出个特别贱的表情,狡黠地说： “不要因为我的帅气而爱上我啊,我对兄弟就是这么仗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周胤行那个狡黠的笑容,我都觉得心里莫名地温暖.
第二天我把洗干净的外套还给他,才发现里面有一张纸,已经被洗衣机搅成一团了,周胤行倒是很不在意,大手一挥,道： “这本来是要给叶知秋的情书,既然你把它弄没了,那你帮我写一封吧,正好你文笔好.”
然而年少的战争总是短暂而可笑,因为这次争吵,我们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话.
周胤行
我不得不承认,杨依然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也许是想证明给叶知秋看,也许是不甘心被杨依然否定,我开始认真地向杨依然学习,每天看书到很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海洋一股的练习题.
杨依然依旧温柔沉默,不厌其烦地给我讲一道又一道的题,不辞辛苦地给我画重点.
有一次学校停电,全班点了蜡烛上自习,杨依然专心地给我讲方程式如何配平.在微弱的烛光中,她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映在橘的烛光里,显得格外美好.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杨依然那张肉嘟嘟的脸,也挺可爱的.
快高考的时候,叶知秋又换了男朋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又五味杂陈了好几天——就算她再一次选择,那个对象也不是我.
半夜我躲在被子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短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望着屏幕上那句“我曾喜欢过的女孩,祝你幸福”,终于按下“发送”键.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到这时,我才觉得这场暗恋彻底结束了,从此,我的梦中情人由叶知秋换成了大学.
而杨依然就是我通向大学之路的丘比特,她每天会把自己的错题集整理一份复印给我,定时给我布置试卷,然后批改,讲解.每天早晨我走进教室时,除了收到一份“每日必备单词表”,还会在抽屉里看见一瓶热牛奶.
有人开始拿我们俩开玩笑,但我们谁也不回应,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毕竟在那个压力重重的灰色高三里,除了学习,一切都只是短暂的调味品.
高考最后一门英语考完的时候,大家都飞奔着回教室清理东西,三年的青春就这样匆匆结束,雪花一样的试卷到处乱飘,我望着杨依然被清空的课桌,心里突然空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我们的课桌上只留着两行字,一行是“好好学习”——我的课桌上刻着“好好”,杨依然那张桌子上紧紧地跟着“学习”,这是当初她为了激励我努力学习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另一行字小小的,在杨依然的桌子上,我凑近去看,却愣在那里很久——周胤行.
竟然是我的名字.
原来我的名字一直安安静静地藏在她那一大摞书下面,悄悄地被刻在她课桌上.
从来对我的不耐烦报以不厌其烦的杨依然,陪伴我暗恋又失恋的杨依然,耐心给我讲题的杨依然,知道我所有喜好的杨依然,答应我一切无理要求的杨依然,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杨依然,偷偷在课桌上刻我名字的杨依然,喜欢了我三年却从没有告诉过我的杨依然,占据了我半个青春的杨依然.
我突然想起她笑着说“呐,这是环境激励法”的场景——原来,杨依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杨依然
后来,我们都如愿去了不错的大学,周胤行在合肥,我在南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大一的冬天.
当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上专业课,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杨依然,我在你学校门口呢,快来接我.”
我吓得赶紧挂断电话,偷偷从第一排溜到教室后门.
看到我的时候,周胤行显然比我更吃惊——昔日的小胖子成功地褪去了婴儿肥与赘肉,养了三年的头发安静地垂在肩膀上,微笑时会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没错,比之当年安静沉默的胖子,如今的我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文静温婉的小可爱.
周胤行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边看边点头感叹：“都说大学是所整容院,果然没错啊……不过杨依然,我早就看出来你是块璞玉……”
我们去坐摩天轮,夜晚的赣江安静得异常,转到最高点的时候,周胤行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喜欢一个人,应该告诉她吗？”
我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从小到大,我们喜欢的东西很多,从一个玩具,到一件衣服……可未必每一个喜欢的东西我们都要得到它,对吧？我相信,美好的人会和美好的人在一起.”
周胤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那个晚上他就踏上了返程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他把那条如果告白成功就送给我的樱桃发绳狠狠地丢在了夜空中,像是从此告别他十七八岁的青春.
而这些,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的我,坐在偌大的体育馆里,去听他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那首万人大合唱响起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周胤行载我回家的午后.
“嘿！你听过周杰伦吗？”卖力踩车轮的少年突然说.
也不等我回答,他就哼起了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周杰伦的歌这么好听,我永远也忘不了.自行车前座的男孩,在风里轻轻地哼着：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十七八岁的年华真美好啊,只可惜,时光打马而过,他们都是不能回头的人.
周胤行
重逢叶知秋,是在年级聚会上,我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杨依然.
不过,却看到了叶知秋,并且,昔日女神如今依旧明艳动人.
我给她倒了一杯酒：“嘿,想当年我喜欢你好久,天天去你家楼下踩点,不过,你太过分了吧,最后给你发的信息你都不回.”
叶知秋惊诧： “什么信息？我怎么从来没收到过？我当年还在想这个男生怎么这么高冷……”
我愣了一下,继续问： “那当年军训我晕了的时候,你给我递过一瓶水总记得吧.”
叶知秋哈哈大笑： “这个绝对不可能,军训我就没去过,一直在家待着呢……”
这一次我彻底怔住了,苦笑着拍拍脑袋——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那不如,我们现在重新开始认识一下吧,你好啊,我叫叶知秋.”她伸出一只手,朝我笑.
我伸出自己的手： “周胤行,请多指教.”
那天晚上我一直不停地询问：“杨依然没来吗？”
有人调侃： “当年他们说你和杨依然在一起,我还不信.看来不简单,不过果然是年轻的恋爱最珍贵啊,人家没来你急成这样.”
我苦笑,明明从没和杨依然在一起,当时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也并不是她.可我的青春里,却全部都是杨依然.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我拼命翻箱倒柜,想找找当年的回忆,却翻出来一封杨依然替我写给叶知秋的情书,是一首诗,当时被我随意地扔进书包里,从来没有打开过,而这个安静的夜里,我抓着那封泛黄的情书,默念着这首诗,眼睛竟然有些潮湿,突然无比想念杨依然——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聂鲁达《我喜欢的你是寂静的》
编辑／姚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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